郭崇韜代州雁門人也。

滅梁元勳

初為河東教練使,唐莊宗為晉王,孟知祥為中門使,崇韜為副使。中門之職,參管機要,先時,吳珙、張虔厚等皆以中門使相繼獲罪。知祥懼,求外任,莊宗曰:「公欲避事,當舉可代公者。」知祥乃薦崇韜為中門使,甚見親信。

兵圍張文禮於鎮州,久不下,而定州王都引契丹入寇。[]契丹至新樂,晉人皆恐,欲解圍去,莊宗未決,崇韜曰:「契丹之來,非救文禮,為王都以利誘之耳,且晉新破軍,宜乘已振之勢,不可遽自退怯。」莊宗然之,果敗契丹。莊宗即位,拜崇韜兵部尚書、樞密使。

梁將王彥章擊破德勝,唐軍東保楊劉,彥章圍之。莊宗登壘,望見彥章為重塹以絕唐軍,意輕之,笑曰:「我知其心矣,其欲持久以弊我也。」即引短兵出戰,為彥章伏兵所射,大敗而歸。莊宗問崇韜:「計安出?」是時,唐已得鄆州矣,崇韜因曰:「彥章圍我於此,其志在取鄆州也。臣願得兵數千,據河下流,築壘於必爭之地,以應鄆州為名,彥章必來爭,既分其兵,可以圖也。然板築之功難卒就,陛下日以精兵挑戰,使彥章兵不得東,十日壘成矣。」莊宗以為然,乃遣崇韜與毛璋將數千人夜行,所過驅掠居人,毀屋伐木,渡河築壘於博州東,晝夜督役,六日壘成。彥章果引兵急攻之,時方大暑,彥章兵熱死,及攻壘不克,所失太半,還趨楊劉,莊宗迎擊,遂敗之。

康延孝自梁奔唐,先見崇韜,崇韜延之臥內,盡得梁虛實。是時,莊宗軍朝城,段凝軍臨河。唐自失德勝,梁兵日掠澶、相,取黎陽、衞州,而李繼韜以澤潞叛入於梁,契丹數犯幽、涿,又聞延孝言梁方召諸鎮兵欲大舉,唐諸將皆憂惑,以謂成敗未可知。莊宗患之,以問諸將,諸將皆曰:「唐得鄆州,隔河難守,不若棄鄆與梁,而西取衞州、黎陽,以為界,與梁約罷兵,毋相攻,庶幾以為後圖。」莊宗不悅,退臥帳中,召崇韜問計,崇韜曰:「陛下興兵仗義,將士疲戰爭、生民苦轉餉者,十餘年矣。況今大號已建,自河以北,人皆引首以望成功而思休息。今得一鄆州,不能守而棄之,雖欲指河為界,誰為陛下守之?且未失德勝時,四方商賈,征輸必集,薪芻糧餉,其積如山。自失南城,保楊劉,道路轉徙,耗亡太半。而魏、博五州,秋稼不稔,竭民而斂,不支數月,此豈按兵持久之時乎?臣自康延孝來,盡得梁之虛實,此真天亡之時也。願陛下分兵守魏,固楊劉,而自鄆長驅擣其巢穴,不出半月,天下定矣!」莊宗大喜曰:「此大丈夫之事也!」因問司天,司天言:「歲不利用兵。」崇韜曰:「古者命將,鑿凶門而出。況成算已決,區區常談,豈足信也!」莊宗即日下令軍中,歸其家屬於魏,夜渡楊劉,從鄆州入襲,用八日而滅梁。莊宗推功,賜崇韜鐵券,拜侍中、成德軍節度使,依前樞密使。

權重一時

 
唐莊宗李存勗

莊宗與諸將以兵取天下,而崇韜未嘗居戰陣,徒以謀議居佐命第一之功,位兼將相,遂以天下為己任,遇事無所回避。而中官伶人用事,特不便也。初,崇韜與中官馬紹宏俱為中門使,而紹宏位在上。及莊宗即位,二人當為樞密使,而崇韜不欲紹宏在己上,乃以張居翰為樞密使,紹宏為宣徽使。紹宏失職怨望,崇韜因置內勾使,以紹宏領之。凡天下錢穀出入于租庸者,皆經內勾。既而文簿繁多,州縣為弊,遽罷其事,而紹宏尤側目。崇韜頗懼,語其故人子弟曰:「吾佐天子取天下,今大功已就,而羣小交興,吾欲避之,歸守鎮陽,庶幾免禍,可乎?」故人子弟對曰:「俚語曰:『騎虎者,勢不得下。』今公權位已隆,而下多怨嫉,一失其勢,能自安乎?」崇韜曰:「奈何?」對曰:「今中宮未立,而劉夫人有寵,宜請立劉氏為皇后,而多建天下利害以便民者,然後退而乞身。天子以公有大功而無過,必不聽公去。是外有避權之名,而內有中宮之助,又為天下所悅,雖有讒間,其可動乎?」崇韜以為然,乃上書請立劉夫人為皇后。

崇韜素廉,自從入,始受四方賂遺,故人子弟或以為言,崇韜曰:「吾位兼將相,祿賜巨萬,豈少此邪?今藩鎮諸侯,多梁舊將,皆主上斬袪射鈎之人也。今一切拒之,豈無反側?且藏於私家,何異公帑?」明年,天子有事南郊,乃悉獻其所藏,以佐賞給。莊宗已郊,遂立劉夫人為皇后。崇韜累表自陳,請依唐舊制,還樞密使於內臣,而并辭鎮陽,優詔不允。崇韜又曰:「臣從陛下軍朝城,定計破梁,陛下撫臣背而約曰:『事了,與卿一鎮。』今天下一家,俊賢並進,臣憊矣,願乞身如約。」莊宗召崇韜謂曰:「朝城之約,許卿一鎮,不許卿去。欲捨朕,安之乎?」崇韜因建天下利害二十五事,施行之。李嗣源為成德軍節度使,徙崇韜忠武。崇韜因自陳權位已極,言甚懇至。莊宗曰:「豈可朕居天下之尊,使卿無尺寸之地?」崇韜辭不已,遂罷其命,仍為侍中、樞密使。

同光三年夏,霖雨不止,害民田,民多流死。莊宗患宮中暑濕不可居,思得高樓避暑。中官進曰:「臣見長安全盛時,大明、興慶宮樓閣百數。今大內不及故時卿相家。」莊宗曰:「吾富有天下,豈不能作一樓?」乃遣宮苑使王允平營之。中官曰:「郭崇韜眉頭不伸,常為租庸惜財用,陛下雖欲有作,其可得乎?」莊宗乃使人問崇韜曰:「昔吾與梁對壘於河上,雖祁寒盛暑,被甲跨馬,不以為勞。今居深宮,蔭廣廈,不勝其熱,何也?」崇韜對曰:「陛下昔以天下為心,今以一身為意,艱難逸豫,為慮不同,其勢自然也。願陛下無忘創業之難,常如河上,則可使繁暑坐變清涼。」莊宗默然。終遣允平起樓,崇韜果切諫。中官曰:「崇韜之第,無異皇居,安知陛下之熱!」由是讒間愈入。

內宮譖死

河南縣令羅貫,為人彊直,頗為崇韜所知。貫正身奉法,不受權豪請託,中官、伶人有所求請,書積几案,一不以報,皆以示崇韜。崇韜數以為言,中官、伶人由此切齒。河南自故唐時張全義為尹,縣令多出其門,全義廝養畜之。及貫為之,奉全義不屈,縣民恃全義為不法者,皆按誅之。全義大怒,嘗使人告劉皇后,從容為白貫事,而左右日夜共攻其短。莊宗未有以發。皇太后崩,葬坤陵,陵在壽安,莊宗幸陵作所,而道路泥塗,橋壞。莊宗止輿問:「誰主者?」中官曰:「屬河南。」因亟召貫,貫至,對曰:「臣初不奉詔,請詰主者。」莊宗曰:「爾之所部,復問何人!」即下貫獄,獄吏榜掠,體無完膚。明日,傳詔殺之。崇韜諫曰:「貫罪無佗,橋道不修,法不當死。」莊宗怒曰:「太后靈駕將發,天子車輿往來,橋道不修,卿言無罪,是朋黨也!」崇韜曰:「貫雖有罪,當具獄行法於有司。陛下以萬乘之尊,怒一縣令,使天下之人,言陛下用法不公,臣等之過也。」莊宗曰:「貫,公所愛,任公裁決!」因起入宮,崇韜隨之,論不已,莊宗自闔殿門,崇韜不得入,貫卒見殺。

明年征[]此言「明年」誤。議擇大將。時明宗為總管,當行。而崇韜以讒見危,思立大功為自安之計,乃曰:「契丹為患北邊,非總管不可禦。魏王繼岌,國之儲副,而大功未立;且親王為元帥,唐故事也。」莊宗曰:「繼岌,小子,豈任大事?必為我擇其副。」崇韜未及言,莊宗曰:「吾得之矣,無以易卿也。」乃以繼岌為西南面行營都統,[]崇韜為招討使,軍政皆決崇韜。

唐軍入蜀,所過迎降。蜀主衍弟宗弼,陰送款于崇韜,求為西川兵馬留後,崇韜以節度使許之。軍至成都,宗弼遷衍於西宮,悉取衍嬪妓、珍寶奉崇韜及其子廷誨。又與蜀人列狀見魏王,請崇韜留鎮蜀。繼岌頗疑崇韜,崇韜無以自明,因以事斬宗弼及其弟宗渥、宗勳,沒其家財,蜀人恐。

崇韜素嫉中官,嘗謂繼岌曰:「王有破蜀功,師旋,必為太子,俟主上千秋萬歲後,當盡去宦官,至於扇馬,亦不可騎。」繼岌監軍李從襲等見崇韜專任軍事,心已不平,及聞此言,遂皆切齒,思有以圖之。莊宗聞破蜀,遣中官向延嗣勞軍,崇韜不郊迎,延嗣大怒,因與從襲等共構之。延嗣還,上蜀簿,得兵三十萬,九千五百匹,兵器七百萬,糧二百五十三萬石,錢一百九十二萬緡,金銀二十二萬兩,珠玉犀象二萬,文錦綾羅五十萬匹。莊宗曰:「人言蜀天下之富國也,所得止於此邪?」延嗣因言蜀之寶貨皆入崇韜,且誣其有異志,將危魏王。莊宗怒,遣中官馬彥珪至蜀,視崇韜去就。彥珪以告劉皇后,后遂教彥珪矯詔魏王殺崇韜。

考據

  1. 王都引契丹入寇,「王都」,薛史卷五七郭崇韜傳同,史卷三九王處直傳、卷七二四夷附錄、薛史卷二九唐莊宗紀及通鑑卷二七一均作「王郁」。
  2. 明年征蜀,按歐史卷五及薛史卷三三唐莊宗紀、通鑑卷二七三俱載:同光三年八月癸未殺羅貫,九月庚子征蜀。
  3. 乃以繼岌為西南面行營都統,「西南面」,歐史卷一四繼岌傳同。歐史卷五及薛史卷三三唐莊宗紀、通鑑卷二七三俱作「西川四面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