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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大中,字孔時,嘉善人。自為諸生,讀書砥行,從高攀龍受業。家酷貧,意豁如也。舉於鄉,家人易新衣冠,怒而毀之。萬曆四十四年進士,官行人。數奉使,秋毫無所擾。

天啟元年擢工科給事中。楊鎬、李如楨既論大辟,以僉都御史王德完言,大學士韓爌遽擬旨減死。大中憤,抗疏力爭。詆德完晚節不振,盡喪典型,語并侵爌。熹宗為詰責大中,而德完恚甚,言曩不舉李三才,為大中所怒。兩人互詆訐,疏屢上,爌亦引咎辭位。御史周宗建、徐揚先、張捷、徐景濂、溫臯謨,給事中朱欽相右德完,交章論大中,久而後定。

明年偕同官周朝瑞等兩疏劾大學士沈氵寉,語侵中官魏忠賢、客氏。及議「紅丸」事,力請誅方從哲、崔文昇、李可灼,且追論鄭國泰傾害東宮罪。持議峻切,大為邪黨所仄目。太常少卿王紹徽素與東林為難,營求巡撫。大中惡其人,特疏請斥紹徽,紹徽卒自引去。再遷禮科左給事中。是時恤典冒濫,每大臣卒,其子弟夤緣要路以請,無不如志。大中素疾之,一切裁以典制。

四年遷吏科都給事中。大中居官不以家自隨,二蒼頭給爨而已。入朝則鍵其戶,寂無一人。有外吏以苞苴至,舉發之,自是無敢及大中門者。吏部尚書趙南星知其賢,事多咨訪。朝士不能得南星意,率怨大中。而是時觝排東林者多屏廢,方恨南星輩次骨。東林中,又各以地分左右。大中嘗駁蘇、松巡撫王象恒恤典,山東人居言路者咸怒。及駁浙江巡撫劉一焜,江西人亦大怒。給事中章允儒,江西人也,性尤忮,嗾其同官傅櫆假汪文言發難。

文言者,歙人。初為縣吏,智巧任術,負俠氣。于玉立遣入京刺事,輸貲為監生,用計破齊、楚、浙三黨。察東宮伴讀王安賢而知書,傾心結納,與談當世流品。、熹之際,外廷倚劉一燝,而安居中以次行諸善政,文言交關力為多。魏忠賢既殺安,府丞邵輔忠遂劾文言,褫其監生。既出都,復逮下吏,得末減。益游公卿間,輿馬嘗填溢戶外。大學士葉向高用為內閣中書。大中及韓爌、趙南星、楊漣、左光斗與往來,頗有迹。

會給事中阮大鋮與左光斗、大中有隙,遂與允儒定計,囑櫆劾文言,并劾大中貌陋心險,色取行違,與光斗等交通文言,肆為奸利。疏入,忠賢大喜,立下文言詔獄。大中時方遷吏科,上疏力辨。詔許履任。御史袁化中、給事中甄淑等相繼為大中、光斗辨。大學士葉向高以舉用文言,亦引罪求罷。獄方急,御史黃尊素語鎮撫劉僑曰:「文言無足惜,不可使搢紳禍由此起。」僑頷之,獄辭無所連。文言廷杖褫職,牽及者獲免。大中乃遵旨履任。明日,鴻臚報名面恩,忠賢忽矯旨責大中互訐未竣,不得赴新任。故事,鴻臚報名狀無批諭旨者,舉朝駭愕。櫆亦言中旨不宜旁出,大中乃復視事。

未幾,楊漣疏劾忠賢,大中亦率同官上言:「從古君側之奸,非遂能禍人國也。有忠臣不惜其身以告之君,而其君不悟,乃至於不可救。今忠賢擅威福,結黨與,首殺王安以樹威於內;繼逐劉一燝、周嘉謨、王紀以樹威於外;近且斃三戚畹家人以樹威於三宮。深結保姆客氏,伺陛下起居;廣布傅應星、陳居恭、傅繼教輩,通朝中聲息。人怨於下,天怒於上,故漣不惜粉身碎首為陛下力陳。今忠賢種種罪狀,陛下悉引為親裁,代之任咎。恐忠賢所以得溫旨,即出忠賢手,而漣之疏,陛下且未及省覽也。陛下貴為天子,致三宮列嬪盡寄性命於忠賢、客氏,能不寒心。陛下謂宮禁嚴密,外廷安知。枚乘有言,『欲人弗知,莫若弗為』,未有為其事而他人不知者。又謂左右屏而聖躬將孤立。夫陛下一身,大小臣工所擁衞,何藉於忠賢?若忠賢、客氏一日不去,恐禁廷左右悉忠賢、客氏之人,非陛下之人,陛下真孤立於上耳。」

忠賢得疏大怒,矯旨切讓,尚未有以罪也。大學士魏廣微結納忠賢,表裏為奸,大中每欲糾之。會孟冬時享,廣微偃蹇後至,大中遂抗疏劾之。廣微慍,益與忠賢合。忠賢勢益張,以廷臣交攻,陽示斂戢,且曲從諸所奏請,而陰伺其隙。迨吏部推謝應祥巡撫山西,廣微遂嗾所親陳九疇劾大中出應祥門,推舉不公,貶三秩,出之外。盡逐諸正人吏部尚書趙南星等,天下大權一歸於忠賢。

明年,逆黨梁夢環復劾文言,再下詔獄。鎮撫許顯純自削牘以上,南星、漣、光斗、大中及李若星、毛士龍、袁化中、繆昌期、鄒維璉、鄧渼、盧化鰲、錢士晉、夏之令、王之寀、徐良彥、熊明遇、周朝瑞、黃龍光、顧大章、李三才、惠世揚、施天德、黃正賓輩,無所不牽引,而以漣、光斗、大中、化中、朝瑞、大章為受楊鎬、熊廷弼賄,大中坐三千,矯旨俱逮下詔獄。鄉人聞大中逮去,號泣送者數千人。比入鎮撫司,顯純酷刑拷訊,血肉狼籍。其年七月,獄卒受指,與漣、光斗同夕斃之,故遲數日始報。大中屍潰敗,至不可識。思宗嗣位,忠賢被誅,廣微、櫆、九疇、夢環並麗逆案。大中贈太常卿,諡忠節,錄其一子。

長子學洢,字子敬。為諸生,好學工文,有至性。大中被逮,學洢號慟欲隨行。大中曰:「父子俱碎,無為也。」乃微服間行,刺探起居。既抵都,邏卒四布,變姓名匿旅舍,晝伏夜出,稱貸以完父贓。贓未竟,而大中斃,學洢慟幾絕。扶櫬歸,晨夕號泣,遂病。家人以漿進,輒麾去,曰:「詔獄中,誰半夜進一漿者。」竟號泣死。崇禎初,有司以狀聞,詔旌為孝子。

次子學濂,有盛名。舉崇禎十六年進士,擢庶吉士。明年,李自成逼京師,與同官吳爾壎慷慨有所論建,大學士范景文以聞。思宗特召見兩人,將任用之。無何,京師陷,不能死,受偽戶部司務職,隤其家聲。既而自慚,賦絕命詞二章,縊死。去帝殉社稷時四十日矣。

文言之再下詔獄也,顯純迫令引漣等。文言備受五毒,不承,顯純乃手作文言供狀。文言垂死,張目大呼曰:「爾莫妄書,異時吾當與面質。」顯純遂即日斃之。漣、大中等逮至,無可質者,贓懸坐而已。諸所誣趙南星、繆昌期輩,亦並令撫按追贓。衣冠之禍,由此徧天下。始熊廷弼論死久,帝以孫承宗請,有詔待以不死。刑部尚書喬允升等遂欲因朝審寬其罪,大中力持不可。及忠賢殺大中,乃坐以納廷弼賄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