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世充字行滿。祖西域胡,號支頹耨,後徙新豐,死,其妻與霸城人王粲為庶妻。頹耨子收從之子,冒粲姓,仕,歷懷、汴二州長史。生世充,豺聲卷發,忌刻深阻。涉書傳,喜兵法,通龜策、推步。以廕為左翊衛,遷禦府直長、兵部員外郎。從楊素北伐,為幽州長史。

大業初,為民部侍郎,善占對,習法,敢舞文上下。人或辨駁,世充以口舌緣飾,眾知其非,亦不能屈也。出為江都贊治,遷郡丞。隋煬帝數南幸,世充善伺帝顏色,阿意順旨。性機巧,飾臺沼、陰奏遠方珍物以媚帝,帝愛昵之,拜江都通守,兼知宮監事。

世充觀政方亂,而江左浮剽易動,乃陰結豪桀,有繫獄者,皆橈法貸減,以樹私恩。楊玄感反,吳人硃燮、晉陵人管崇起江南應之,兵十余萬。隋將吐萬緒、魚俱羅討之不克,世充以偏將募江都萬人,頻擊破之。每捷必歸功於下。虜獲盡推與士卒,故人爭為效,由是功最多。

大業十年,齊賊孟讓轉寇諸郡,至盱眙,世充拒之,保都梁山,列五壁不戰,羸兵以示弱。讓笑曰:「世充文法吏,安知兵?吾今生縛之,鼓行下江都矣!」時百姓皆入保,野無所掠,讓眾餧,又苦五壁閉道不得南,即分兵圍之。世充數戰,陽不利,走壁;讓益驕,數日,稍分其下南略,裁留兵足圍壁。世充知賊懈,夜夷竈撤幕,為方陣外向,毀垣而出,奮擊,大破之,讓以數十騎去,斬首萬級,虜十余萬人。煬帝以世充有將帥略,復委捕諸盜,所向輒定。會突厥圍帝雁門,世充悉發江都兵赴難,詐為可喜事以邀聲譽。在軍蓬首垢面,日夜悲泣,不釋甲,臥必席槁。帝以為忠,愈屬信之。

厭次賊格謙兵十余萬屯豆子,太仆卿楊義臣殺謙,世充討其余黨,夷之。進擊賊盧明月於南陽,俘系數萬。還,帝自持酒為勞。

世充啟帝:「江淮良家女願備後廷,無繇進。」帝喜,令閱端麗者,以庫貲為聘,費不可校,署計簿雲「敕別用」,有司不敢聞。具舟送東都宮,會道路剽奪,使者苦之,或沈舟亡去,世充屏不奏。

李密逼東都,詔世充為將軍,以兵屯洛口。大小百余戰,無大勝負。詔即拜右翊衛將軍,趣破賊。十四年,世充引軍與密戰洛南,有氣若城壓其營,世充大敗,眾幾盡,走保河陽。自繫獄,請罪於越王侗,侗以書慰勉,賜金帛安之,召還洛,裒亡散得萬人,屯含嘉城,畏縮不敢出。

會江都殺逆,群臣奉楊侗為帝,以世充為吏部尚書,封鄭國公。宇文化及擁兵北還,侗聽內史令元文都、盧楚等謀,以重官畀李密,使討賊,若化及破而密兵亦疲,乘其弊,可得誌。乃遣使以太尉、尚書令即軍中拜密,趣兵北討。密稱臣奉制,引後從化及黎陽,戰勝來告,眾大悅;世充獨謂其下曰:「文都等刀筆才,必為密禽,且我軍與賊戰,多殺其父子兄弟,一旦為之下,吾屬無類矣!」以此言激眾,文都等聞,大懼。

侗欲以文都為御史大夫,世充不許,曰:「嘗與公等約,左右仆射、尚書令、御史大夫,留待勛舊。今各欲得,則流競開矣,何以共守?」文都憾焉,潛與楚謀,因世充入殿伏甲殺之。納言段達庸怯,畏不果,馳告世充。世充夜以兵襲含嘉門,圍宮城。右武衛大將軍皇甫無逸等遣將費曜、田阇拒戰太陽門,曜敗,世充入之,無逸以單騎遁,收楚殺之。時紫微宮尚閉世充扣門,紿侗曰:「元文都等欲執陛下降李密,臣不反,誅反者耳。」段達執文都送世充,殺之。世充悉遣腹心代衛士,然後入謝曰:「文都、楚無狀,規相屠戮,臣急為此,非敢它。」侗與之盟,進拜尚書左仆射,總督內外諸軍事。乃去含嘉城,居尚書省,專宰朝政,以其兄世惲為內史令,居禁中,子弟皆將兵。分官吏為十頭,以主軍政。

未幾,李密破化及,還屯金墉,勁兵良馬多死。世充欲擊之,恐士心未一,乃謀以鬼動眾,令德陽門衛張永通言夢人謂己曰:「我,周公,能以兵助討密。」世充白侗,立祠洛旁,使巫宣言:「周公令急擊密,有大功;不然,兵且疫。」世充下皆楚人,信妖,遂請戰。乃簡精卒二萬、騎二千,跨洛水為三橋以度兵。密軍偃師北山,新破敵,有輕世充心,不設壁壘。世充夜遣二百騎蔽山伏,因秣馬蓐食,遲明薄之,密陣未成,伏兵上北原,乘高馳下,壓其營,縱焚廬落,密眾大潰,降其將張童仁、陳智略,進拔偃師。初,密得世充兄世偉及子玄應於化及軍,囚之,至是皆歸。世充兵次洛口,密長史邴元真、司馬鄭虔象以城降,悉收美人、寶貨而還。密以數十騎跳奔。

於是,世充自為太尉、尚書令,加黃門印綠綟綬,以尚書省為府,置官屬。乃設三榜於府外,其一求文學堪濟世務者,其一武幹絕眾、推鋒陷陣者,其一能治冤抑不申者。繇是上書陳事日數百,皆慰勞省接,雖吏卒,必飾詞誘納。而世充素詭妄,不能仇其語,士大夫遂貳。初,殺文都,欲詭眾取信,乃請事侗母劉太后為假子,至是加號聖感太后。散騎常侍崔德本曰:「此王莽文母何異乎?」後食侗前,得嘔疾,疑見毒,遂不復朝。以將張績、董浚衛宮城。

武德二年,矯侗詔假黃鉞,相國總百揆,封鄭王,授九錫,冕十有二旒,建天子旌旗,金根車,駕六馬,備五時副車、旄頭雲罕,舞八佾,設宮縣,出入警蹕。術士桓法嗣自言能決讖,乃上《孔子閉房記》,畫男子持一竿驅羊狀,因說世充曰:「隋,楊姓也;於文,『幹一』為『王』,王處羊後,大王代隋之符。」又陳莊周《人間世》、《德充符》二篇曰:「上下篇與大王名協,明受符命,德被人間,為天子也。」世充喜曰:「天命也!」拜受之。以法嗣為諫議大夫。又羅取飛鳥,書符命於帛,系鳥頸縱之,有彈捕得鳥而獻者亦拜官。諷百官勸進。時納言蘇威老就第,世充以威隋大臣,有素望,每表必署威名。使段達等脅侗曰:「天命不常,今鄭王功德甚盛,請揖讓,用堯、舜故事。」侗怒曰:「天下者,高祖天下,若隋德未究,此言不可發。必天命遂改,尚何禪?公非先帝舊臣乎?朕何賴?」達等流涕。世充又詐曰:「天下未定,須鎮以長君,待天下安,則復子明辟。」

四月,矯侗策禪位,幽侗於含涼殿,猶三讓。遣諸將以兵清宮,世充襲戎服,法駕,導鼓吹入宮,每歷一門,從者必呼。至東上閤,更兗冕,即正殿僭位。建元開明,國號鄭。乃封兄世衡為秦王,世偉楚王,世惲齊王,諸族屬以次封拜,以子玄應為皇太子,玄恕為漢王。世充每聽朝決政,誨喻言語諄復百緒,以示勤篤,百司奏事者聽受為疲。出則輕騎,無警蹕,遊歷衢肆,行者但止立,徐謂百姓曰:「故時天子居九重,在下之情無繇察。世充非貪位者,本救時耳。正若一州刺史,事皆親覽,當與士人共議之。恐門衛有禁,無以盡通,今止順天門外置座聽事。」又詔西朝堂聽冤訴,東朝堂延諫者。繇是章牘真委,觀省不暇,後亦不能復出。

五月,裴仁基與其子行儼及宇文儒童、崔德本等謀劫世充,復立侗,不克,夷三族。六月,鴆殺侗,以絕眾望。世充率眾東徇地至滑,以兵臨黎陽。時黎陽為竇建德守,故建德亦破世充殷州,以報其役。

三年,下書大赦,築練兵臺於伊闕。守將羅士信、豆盧達稍稍歸國,世充顧下多背己,乃峻誅暴禁以威之。戶一人逃,家無少長皆坐,父子、兄弟、夫婦許相告免。令伍伍相保,一家叛,舉伍誅。樵牧出入皆為限,公私不聊生。遣臺省官督十二郡營田,行者自謂仙去。以宮城為大獄,意所猜惡,必收系其人,內家屬宮中。或命將,亦質其孥乃遣。既而囚質且萬口,食不足,餓死者日數十。

七月,唐高祖李世民率兵攻之,至新安,屯保多下,敗世充於慈澗城。八月,王陳兵青城宮,世充悉精兵來拒,隔澗言曰:「隋失其國,天下分崩,長安洛陽各有分地,吾常自守,不敢西顧。熊、谷二州在度內,不取,敦鄰好也。今王遠涉吾地,越三崤,饋糧千里,勤師遠出,將何求?」王曰:「四海之人皆承唐正朔,獨公迷不復。東都士民來請師,陛下重違,我是以來。公若降,富貴可保;必拒我,勉之,無多言!」世充約割地,不許。潁州總管田瓚請舉山南二十五郡歸。九月,王君廓進拔軒轅,徇地至管城,河南州縣以次降定。始竇建德與世充隙,至是建德遣使結好,並陳赴援意。世充遣兄子琬、內史令長孫安世報,且乞師。

四年二月,青城宮守將以宮降,王進保之。世充引兵出方諸門,臨谷水以戰,王陣北邙,令屈突通步士五千逾水擊之。兵接,王以騎決戰,世充排兵殊死鬥,自辰及午乃潰,俘斬八千人。王傅城,塹而守之。世充糧且盡,人相食,至以水汨泥去礫,取浮土糅米屑為餅。民病腫股弱,相藉倚道上,其尚書郎盧君業、郭子高等皆餓死。御史大夫鄭颋丐為浮屠,世充惡其言,殺之。然氣竭,但嬰城須建德之救。

五月,王禽建德,並獲王琬、長孫安世,俘示東都城下,且遣安世入言敗狀。世充惶惑,將突圍出保襄、漢,謀於諸將,皆不答,遂率將吏降軍門。王受之,以屬吏,陳兵入城,發府庫賚將士。其黃門侍郎薛德音以移檄嫚逆,崔弘丹造弩多傷士,前誅之;又收段達、楊汪、孟孝義、單雄信、楊公卿、郭士衡、郭什柱、董浚、張童仁、硃粲、王德仁等斬洛渚上。以世充歸長安,高祖數其罪,世充曰:「計臣罪不容誅,但秦王許臣以不死。」乃赦為庶人,與其族徙於蜀。將行,為羽林將軍獨孤修德所殺。初,修德父機嘗仕越王侗,世充既篡,謀歸唐,為所屠者也。高祖免修德官。子玄應,兄世偉,在道謀反,伏誅。世充篡,凡三年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