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邦昌,字子能永靜軍東光人也。舉進士,累官大司成,以訓導失職,貶提舉崇福宮,知光、汝二州。政和末,由知洪州改禮部侍郎。首請取崇寧、大觀以來瑞應尤殊者,增製旗物,從之。宣和元年,除尚書右丞,轉左丞,遷中書侍郎。欽宗即位,拜少宰。

人犯京師,宋廷議割三鎮,俾康王及邦昌爲質于金以求成。會姚平仲夜斫金人營,斡離不怒責邦昌,邦昌對以非出朝廷意。俄進太宰兼門下侍郎。既而康王還,金人復質肅王以行,仍命邦昌爲河北路割地使。

初,邦昌力主和議,不意身自爲質,及行,乃要欽宗署御批無變割地議,不許;又請以璽書付河北,亦不許。時粘罕兵又來侵,上書者攻邦昌私敵,社稷之賊也。遂黜邦昌爲觀文殿大學士、中太一宮使,罷割地議。其冬,金人陷京師,帝再出郊,留青城。

明年春,吳𠦅、莫儔自金營持文書來,令推異姓堪爲人主者從軍前備禮冊命。留守孫傅等不奉命,表請立趙氏。金人怒,復遣𠦅、儔促之,劫傅等召百官雜議。衆莫敢出聲,相視久之,計無所出,乃曰:「今日當勉強應命,舉在軍前者一人。」適尚書員外郎宋齊愈至自外,衆問金人意所主,齊愈書「張邦昌」三字示之,遂定議,以邦昌治國事。孫傅、張叔夜不署狀,金人執之置軍中。

王時雍時爲留守,再集百官詣秘書省,至即閉省門,以兵環之,俾范瓊諭衆以立邦昌,衆意唯唯。有太學生難之,瓊恐沮衆,厲聲折之,遣歸學舍。時雍先署狀,以率百官。御史中丞秦檜不書,抗言請立趙氏宗室,且言邦昌當上皇時,專事宴遊,黨附權姦,蠹國亂政,社稷傾危實由邦昌。金人怒,執檜。𠦅、儔持狀赴軍前。

邦昌入居尚書省,金人趣勸進,邦昌始欲引決,或曰:「相公不前死城外,今欲塗炭一城耶?」適金人奉冊寶至,邦昌北向拜舞受冊,即偽位,僭號大楚,擬都金陵。遂升文德殿,設位御床西受賀,遣閤門傳令勿拜,時雍率百官遽拜,邦昌但東面拱立。

外統制官、宣贊舍人吳革恥屈節異姓,首率內親事官數百人,皆先殺其妻孥,焚所居,謀舉義金水門外。范瓊詐與合謀,令悉棄兵仗,乃從後襲殺百餘人,捕革並其子皆殺之,又擒斬十餘人。

是日,風霾,日暈無光。百官慘沮,邦昌亦變色。唯時雍、𠦅、儔、瓊等欣然鼓舞,若以爲有佐命功云。即以時雍權知樞密院事領尚書省,𠦅權同知樞密院事,儔權簽書樞密院事,呂好問權領門下省,徐秉哲權領中書省。下令曰:「比緣朝廷多故,百官有司皆失其職。自今各遵法度,御史臺覺察以聞。」見百官稱「予」,手詔曰「手書」。獨時雍每言事邦昌前,輒稱「臣啟陛下」,邦昌斥之;勸邦昌坐紫宸、垂拱殿,呂好問爭之,乃止。邦昌以嗣位之初,宜推恩四方,以道阻,先赦京城,選郎官爲四方密諭使。

金人將退師,邦昌詣金營祖別,服柘袍,張紅蓋,所過設香案,起居悉如常儀,時雍、秉哲、𠦅、儔皆從行,士庶觀者無不感愴。二帝北遷,邦昌率百官遙辭于南薰門,衆慟哭有仆絕者。

金師既還,邦昌降手書赦天下。呂好問謂邦昌曰:「人情歸公者、劫于金人之威耳,金人既去,能復有今日乎?康王居外久,衆所歸心,曷不推戴之?」又謂曰:「爲今計者,當迎元祐皇后,請康王早正大位,庶獲保全。」監察御史馬伸亦請奉迎康王。邦昌從之。王時雍曰:「夫騎虎者勢不得下,所宜熟慮,他日噬臍,悔無及已。」徐秉哲從旁贊之,邦昌弗聽,乃冊元祐皇后曰「宋太后」,入御延福宮。遣蔣師愈齎書于康王自陳:「所以勉循金人推戴者,欲權宜一時以紓國難也,敢有他乎?」王詢師愈等,具知所由,乃報書邦昌。邦昌尋遣謝克家獻大宋受命寶,復降手書請元祐皇后垂簾聽政,以俟復辟。書既下,中外大說。太后始御內東門小殿,垂簾聽政。邦昌以太宰退處內東門資善堂。尋遣使奉乘輿服御物至南京,既而邦昌亦至,伏地慟哭請死,王撫慰之。

王即皇帝位,李綱,徙邦昌太保、奉國軍節度使,封同安郡王。綱上書極論:「邦昌久典機政,擢冠宰司。國破而資之以爲利,君辱而攘之以爲榮。異姓建邦四十餘日,逮金人之既退,方降赦以收恩。是宜肆諸市朝,以爲亂臣賊子之戒。」時黃潛善猶左右之。綱又力言:「邦昌已僭逆,豈可留之朝廷,使道路目爲故天子哉?」高宗乃降御批曰:「邦昌僭逆,理合誅夷,原其初心,出於迫脅,可特與免貸,責授昭化軍節度副使、潭州安置。」

初,邦昌僭居內庭,華國靖恭夫人李氏數以果實奉邦昌,邦昌亦厚答之。一夕,邦昌被酒,李氏擁之曰:「大家,事已至此,尚何言?」因以赭色半臂加邦昌身,掖入福寧殿,夜飾養女陳氏以進。及邦昌還東府,李氏私送之,語斥乘輿。帝聞,下李氏獄,詞服。詔數邦昌罪,賜死潭州,李氏杖脊配車營務。時雍、秉哲、𠦅、儔等先已遠竄,至是,並誅時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