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濮之戰
歷
纂晉侯教民
纂周襄王十六年,晉公子重耳返國即位,是為文公,始教其民。[一]以是政平民阜,財用不匱。[二]
二年,欲用之。子犯曰:「民未知義,未安其居。」於是乎出定襄王,入務利民,民懷生矣。將用之,子犯曰:「民未知信,未宣其用。」於是乎伐原以示之信。民易資者,不求豐焉,明徵其辭。公曰:「可矣乎?」子犯曰:「民未知禮,未生其共。」於是乎大蒐以示之禮。作執秩以正其官,民聽不惑。[一]
楚子圍宋
纂楚成王將圍宋,使子文治兵於睽,終朝而畢,不戮一人。子玉復治兵於蒍,終日而畢,鞭七人,貫三人耳。國老皆賀子文,子文飲之酒。蒍賈尚幼,後至,不賀。子文問之,對曰:「不知所賀。子之傳政於子玉,曰:『以靖國也。』靖諸內而敗諸外,所獲幾何?子玉之敗,子之舉也,舉以敗國,將何賀焉?子玉剛而無禮,不可以治民,過三百乘,其不能以入矣。苟入而賀,何後之有?」[一]
周襄王十九年冬,楚、陳、蔡、鄭、許圍宋,[三]宋公孫固如晉告急。[一]初,晉惠公為君,重耳亡於外,過宋,襄公禮之,贈以馬二十乘,以是有恩於晉也。[四]
先軫曰:「報施救患,取威定霸,於是乎在矣。」子犯曰:「楚始得曹,而新昏於衛,若伐曹、衛,楚必救之,則齊、宋免矣。」於是乎蒐于被廬,作三軍,謀元帥。[五]使郤縠將中軍,郤溱佐之;狐毛將上軍,狐偃佐之;欒枝將下軍,先軫佐之。荀林父御戎,魏犨為右。[六]
晉伐曹衛
纂二十年春,晉自河南濟而侵曹,伐衛。[七]初,重耳於難,過衛,衛文公有邢、狄之虞,不禮焉。[四]去,過曹,曹共公亦不禮焉,重耳浴,薄而觀其駢脅。[八]
正月戊申,取五鹿。[九]初,重耳於難,過五鹿,乞食於野人,野人與之塊。趙衰曰:「土者,有土也,君其拜受之。十有二年,必獲此土。」[一〇]
二月,晉郤縠卒。先軫將中軍,胥臣佐下軍。晉、齊盟于斂盂。衛侯請盟,晉人弗許。楚人救衛,不卒。[一一]
三月,晉軍圍曹,門焉,多死,遂紿曹人曰:「稱舍於墓。」師遷焉,曹人兇懼,為其所得尸棺而出之,因而攻之,丙午,入曹。[九]
楚圍宋,宋復告急晉。楚宋之君嘗有德於晉,晉伯患之,曰:「宋人告急,舍之,則絕;告楚,不許。我欲戰矣,齊、秦未可,若之何?」先軫曰:「使宋舍我而賂齊、秦,藉之告楚。我執曹君而分曹、衛之田以賜宋人。楚愛曹、衛,必不許也。喜賂怒頑,能無戰乎?」公說而從之。[九]
楚子引兵歸[一二],入居于申,使申叔去穀,使子玉去宋。[九]子玉曰:「王遇晉至厚,今知楚急曹、衛而故伐之,是輕王。」[一三]王曰:「晉侯在外十九年矣,而果得晉國。險阻艱難,備嘗之矣!民之情偽,盡知之矣!天假之年,而除其害,天之所置,其可廢乎!軍志曰:『允當則歸。』又曰:『知難而退。』又曰:『有德不可敵。』此三志者,晉之謂矣!」子玉固請戰,曰:「非敢必有功也,願以間執讒慝之口。」王怒,少與之師,唯西廣、東宮與若敖之六卒實從之。[九]
子玉使宛春告於晉師,曰:「請復衛侯而封曹,臣亦釋宋之圍。」子犯曰:「子玉無禮哉!君取一,臣取二,不可失矣。」先軫曰:「子與之。定人之謂禮,楚一言而定三國,我一言而亡之,我則無禮,何以戰乎?不許楚言,是棄宋也。救而棄之,謂諸侯何?楚有三施,我有三怨。怨讎已多,將何以戰?不如私許復曹、衛以攜之,宛春以怒楚,既戰而後圖之。」公說,乃拘宛春於衛,且私許復曹、衛。曹、衛告絕於楚。[九]
子玉怒,從晉師[九]于陶丘[一四]。初,重耳於難,及楚,成王饗之,曰:「公子若反晉國,則何以報不穀?」對曰:「若以君之靈,得反晉國,晉、楚治兵,遇於中原,其辟君三舍。若不獲命,其左執鞭弭,右屬櫜鞬,以與君周旋。」子玉請殺之,王不可。[一五]
及楚軍至,晉師退三舍。軍吏曰:「爲何退?」文公曰:「昔在楚,約退三舍,可倍乎!」[一三]子犯曰:「師直為壯,曲為老,豈在久乎?微楚之惠不及此,退三舍辟之,所以報也。背惠食言,以亢其讎,我曲楚直,其眾素飽,不可謂老。我退而楚還,我將何求?若其不還,君退臣犯,曲在彼矣。」[九]退三舍避楚。楚眾欲止,子玉不可,至于城濮。
戰于城濮
纂夏,四月,戊辰,晉侯、宋公、齊國歸父、崔夭、秦小子憖次于城濮。楚師背酅而舍,晉侯患之,聽輿人之誦,曰:「原田每每,舍其舊而新是謀。」公疑焉。子犯曰:「戰也!戰而捷,必得諸侯。若其不捷,表裏山河,必無害也。」公曰:「若楚惠何?」欒貞子曰:「漢陽諸姬,楚實盡之。思小惠而忘大恥,不如戰也。」
晉侯夢與楚子搏,楚子伏己而盬其腦,是以懼。子犯曰:「吉!我得天,楚伏其罪,吾且柔之矣。」子玉使鬬勃請戰,曰:「請與君之士戲,君馮軾而觀之,得臣與寓目焉。」晉侯使欒枝對曰:「寡君聞命矣。楚君之惠,未之敢忘,是以在此。為大夫退,其敢當君乎?既不獲命矣,敢煩大夫謂二三子:『戒爾車乘,敬爾君事,詰朝將見。』」
晉車七百乘,韅、靷、鞅、靽。晉侯登有莘之虛以觀師,曰:「少長有禮,其可用也!」遂伐其木以益其兵。己巳,晉師陳于莘北,胥臣以下軍之佐當陳、蔡。子玉以若敖之六卒將中軍.曰:「今日必無晉矣!」子西將左,子上將右。胥臣蒙馬以虎皮,先犯陳、蔡。陳、蔡奔,楚右師潰。狐毛設二旆而退之。欒枝使輿曳柴而偽遁,楚師馳之。先軫、郤溱以中軍公族橫擊之。狐毛、狐偃以上軍夾攻子西,楚左師潰。楚師敗績。子玉收其卒而止,故不敗。
晉師三日館穀,及癸酉而還。甲午,至于衡雍,作王宮于踐土。[一六]
五月丁未,獻楚俘于王,駟介百乘,徒兵千。已酉,王享醴,命晉侯為侯伯,賜之大輅之服,戎輅之服,彤弓一,彤矢百,玈弓矢千,秬鬯一卣,虎賁三百人。[一七]癸丑,晉侯、齊侯、魯公、宋公、蔡侯、鄭伯、衛子、莒子會盟于踐土,陳侯如會。[一八]
初,楚子玉自為瓊弁玉纓,未之服也。先戰,夢河神謂己曰:「畀余,余賜女孟諸之麋。」弗致也。大心與子西使榮黃諫,弗聽。榮黃曰:「死而利國,猶或為之,況瓊玉乎?是糞土也,而可以濟師,將何愛焉?」弗聽。出告二子曰:「非神敗令尹,令尹其不勤民,實自敗也!」既敗,王使謂之曰:「大夫若入,其若申息之老何?」子西、孫伯曰:「得臣將死,二臣止之曰:『君其將以為戮。』」及連穀而死。[一六]
晉焚楚軍,火數日不息,晉侯嘆。左右曰:「勝楚而君猶憂,何?」曰:「吾聞能戰勝安者唯聖人,是以懼。且子玉猶在,庸可喜乎!」及聞子玉自殺,喜,曰:「我撃其外,楚誅其内,内外相應。莫余毒也已!蒍呂臣實為令尹,奉己而已,不在民矣!」[一九]
評
纂左傳曰,君子謂晉於是役也能以德攻。[二〇]杜預批曰:以文德教民,而後用之。[二一]晉侯之反國也,勠力教民,韜光養晦,政平民阜,財用不匱。
晉侯從先軫喜賂怒頑之計,使楚怒齊秦,藉以盟二國。[二二]孫子曰:上兵伐謀,其次伐交,其次伐兵,其下攻城。[二三]其斯之謂與!
夫晉,上下一心,臣盡心而謀劃,君從眾而廣謀,是勝之因也。觀乎楚,蒍賈與子玉有隙,王欲退兵而子玉不從,君臣離心,烏乎不敗?[二二]
于是役也,晉軍避楚之鋒芒,先敗陳、蔡,後以詐攻左軍。楚之中軍則不戰而敗矣。[二四]
據
纂- ↑ 一點〇 一點一 一點二 一點三 《左傳·僖公二十七年》
- ↑ 《國語·晉語四》:「公屬百官,賦職任功。棄責薄斂,施舍分寡。救乏振滯,匡困資無。輕關易道,通商寬農。懋穡勸分,省用足財。利器明德,以厚民性。舉善援能,官方定物,正名育類。昭舊族,愛親戚,明賢良,尊貴寵,賞功勞,事耇老,禮賓旅,友故舊。胥、籍、狐、箕、欒、郤、柏、先、羊舌、董、韓,寔掌近官。諸姬之良,掌其中官。異姓之能,掌其遠官。公食貢,大夫食邑,士食田,庶人食力,工商食官,皁隸食職,官宰食加。政平民阜,財用不匱。」
- ↑ 《春秋·僖公二十七年》:「冬,楚人、陳侯、蔡侯、鄭伯、許男圍宋。」
- ↑ 四點〇 四點一 《國語·晉語四》
- ↑ 《左傳·僖公二十七年》:「先軫曰:『報施救患,取威定霸,於是乎在矣。』狐偃曰:『楚始得曹,而新昏於衛,若伐曹、衛,楚必救之,則齊、宋免矣。』於是乎蒐于被廬,作三軍,謀元帥。」
- ↑ 《左傳·僖公二十七年》:「乃使郤縠將中軍,郤溱佐之;使狐偃將上軍,讓於狐毛而佐之;命趙衰為卿,讓於欒枝、先軫;使欒枝將下軍,先軫佐之。荀林父御戎,魏犨為右。」
- ↑ 《左傳·僖公二十八年》:「二十八年春,晉侯將伐曹,假道于衛,衛人弗許。還自河南濟,侵曹,伐衛。」
- ↑ 《左傳·僖公二十三年》:「及曹,曹共公聞其駢脅,欲觀其裸。浴,薄而觀之。」
- ↑ 九點〇 九點一 九點二 九點三 九點四 九點五 九點六 九點七 《左傳·僖公二十八年》
- ↑ 《左傳·僖公二十三年》:「出於五鹿,乞食於野人,野人與之塊。公子怒,欲鞭之。子犯曰:『天賜也。』稽首受而載之。」《國語·晉語四》:「乃行,過五鹿,乞食於野人。野人舉塊以與之,公子怒,將鞭之。子犯曰:『天賜也。民以土服,又何求焉!天事必象,十有二年,必獲此土。二三子志之。歲在壽星及鶉尾,其有此土乎!天以命矣,復於壽星,必獲諸侯。天之道也,由是始之。有此,其以戊申乎!所以申土也。』再拜稽首,受而載之。」《史記·晉世家》:「去,過五鹿,饑而從野人乞食,野人盛土器中進之。重耳怒。趙衰曰:『土者,有土也,君其拜受之。』」
- ↑ 《左傳·僖公二十八年》、《史記·晉世家》
- ↑ 《史記·晉世家》:「於是文公從之,而楚成王乃引兵歸。」
- ↑ 一三點〇 一三點一 《史記·晉世家》
- ↑ 李碩主編《畫說中國3:春秋戰國》卷三
- ↑ 《左傳·僖公二十三年》
- ↑ 一六點〇 一六點一 《左傳·僖公二十八年》
- ↑ 《左傳·僖公二十八年》:「五月,丙午,晉侯及鄭伯盟于衡雍。丁未,獻楚俘于王,駟介百乘,徒兵千。鄭伯傅王,用平禮也。已酉,王享醴,命晉侯宥。王命尹氏及王子虎、內史叔興父策命晉侯為侯伯,賜之大輅之服,戎輅之服,彤弓一,彤矢百,玈弓矢千,秬鬯一卣,虎賁三百人。」
- ↑ 《春秋·僖公二十八年》:「五月,癸丑,公會晉侯、齊侯、宋公、蔡侯、鄭伯、衛子、莒子盟于踐土,陳侯如會。公朝于王所。」
- ↑ 《左傳·僖公二十八年》:「晉侯聞之而後喜可知也,曰:『莫余毒也已!蒍呂臣實為令尹,奉己而已,不在民矣!』」《史記·晉世家》:「晉焚楚軍,火數日不息,文公嘆。左右曰:『勝楚而君猶憂,何?』文公曰:『吾聞能戰勝安者唯聖人,是以懼。且子玉猶在,庸可喜乎!』子玉之敗而歸,楚成王怒其不用其言,貪與晉戰,讓責子玉,子玉自殺。晉文公曰:『我撃其外,楚誅其内,内外相應。』於是乃喜。」
- ↑ 《左傳·僖公二十八年》:「君子謂是盟也信,謂晉於是役也能以德攻。」
- ↑ 杜預《春秋經傳集解》
- ↑ 二二點〇 二二點一 汪玉川 《從城濮之戰看參謀的作用 互聯網檔案館的存檔,存档日期2021-09-24.》
- ↑ 孫武《孫子兵法》:「故上兵伐謀,其次伐交,其次伐兵,其下攻城。」
- ↑ 楊佐義《論〈左傳〉所記城濮之戰的認識價值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