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亞夫

西漢丞相、條侯

周亞夫,絳侯之子也。亞夫爲河内守時,許負相之:「君後三歳而侯。侯八歳,爲將相,持國秉,貴重矣,於人臣無二。後九年而餓死。」亞夫笑曰:「臣之兄以代父侯矣,有如卒,子當代,我何説侯乎?然既已貴如負言,又何説餓死?指視我。」負指其口曰:「從理入口,此餓死法也。」居三歳,兄絳侯勝之有罪,漢文帝擇勃子賢者,皆推亞夫,乃封爲條侯。

文帝後六年,匈奴大入邊。以宗正劉禮爲將軍軍霸上,祝茲侯徐厲爲將軍軍棘門,以河内守亞夫爲將軍軍細柳,以備胡。上自勞軍,至霸上及棘門軍,直馳入,將以下騎出入送迎。已而之細柳軍,軍士吏被甲,鋭兵刃,彀弓弩,持滿。天子先驅至,不得入。先驅曰:「天子且至!」軍門都尉曰:「軍中聞將軍之令,不聞天子之詔。」有頃,上至,又不得入。於是上使使持節詔將軍曰:「吾欲勞軍。」亞夫乃傳言開壁門。壁門士請車騎曰:「將軍約,軍中不得驅馳。」於是天子乃按轡徐行。至中營,將軍亞夫揖,曰:「介冑之士不拜,請以軍禮見。」天子爲動,改容式車。使人稱謝:「皇帝敬勞將軍。」成禮而去。既出軍門,群臣皆驚。文帝曰:「嗟乎,此眞將軍矣!鄕者霸上、棘門如兒戲耳,其將固可襲而虜也。至於亞夫,可得而犯邪!」稱善者久之。月餘,三軍皆罷。乃拜亞夫爲中尉。

文帝且崩時,戒太子曰:「即有緩急,周亞夫眞可任將兵。」文帝崩,亞夫爲車騎將軍。景帝三年,呉楚反。亞夫以中尉爲太尉,東撃呉楚。因自請上曰:「楚兵剽輕,難與爭鋒。願以梁委之,絶其食道,乃可制也。」上許之。

亞夫既發,至霸上,趙渉遮説亞夫曰:「將軍東誅呉楚,勝則宗廟安,不勝則天下危,能用臣之言乎?」亞夫下車,禮而問之。渉曰:「呉王素富,懷輯死士久矣。此知將軍且行,必置間人於殽黽阨骥之間。且兵事上神密,將軍何不從此右去,走藍田,出武關,抵雒陽,間不過差一二日,直入武庫,撃鳴鼓。諸侯聞之,以爲將軍從天而下也。」太尉如其計。至雒陽,使吏搜殽黽間,果得呉伏兵。乃請渉爲護軍。

亞夫至,會兵滎陽。呉方攻梁,梁急,請救。亞夫引兵東北走昌邑,深壁而守。梁王使使請亞夫,亞夫守便宜,不往。梁上書言景帝,景帝詔使救梁。亞夫不奉詔,堅壁不出,而使輕騎兵弓髙侯等絶呉楚兵後食道。呉楚兵乏糧,飢,欲退,數挑戰,終不出。夜,軍中驚,内相攻撃擾亂,至於帳下。亞夫堅臥不起。頃之,復定。呉奔壁東南陬,亞夫使備西北。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,不得入。呉楚既餓,乃引而去。亞夫出精兵追撃,大破呉王濞。呉王濞棄其軍,與壯士數千人亡走,保於江南丹徒。漢兵因乘勝,遂盡虜之,降其縣,購呉王千金。月餘,越人斬呉王頭以告。凡相守攻三月,而呉楚破平。於是諸將乃以太尉計謀爲是。由此梁王與亞夫有隙。

歸,復置太尉官。五歳,遷爲丞相,景帝甚重之。上廢栗太子,亞夫固爭之,不待。上由此疎之。而梁王毎朝,常與太后言亞夫之短。

竇太后曰:「皇后兄王信可侯也。」上讓曰:「始南皮及章武先帝不侯,及臣即位,乃侯之,信未得封也。」竇太后曰:「人生各以時行耳。竇長君在時,竟不得封侯,死後,乃其子彭祖顧得侯。吾甚恨之。帝趣侯信也!」上曰:「請得與丞相計之。」亞夫曰:「髙帝約『非劉氏不得王,非有功不得侯。不如約,天下共撃之』。今信雖皇后兄,無功,侯之,非約也。」上默然而沮。

其後匈奴王徐盧等五人降漢,上欲侯之以勸後。亞夫曰:「彼背其主降陛下,陛下侯之,即何以責人臣不守節者乎?」上曰:「丞相議不可用。」乃悉封徐盧等爲列侯。亞夫因謝病免相。頃之,上居禁中,召亞夫賜食。獨置大胾,無切肉,又不置箸。亞夫心不平,顧謂尚席取箸。上視而笑曰:「此非不足君所乎?」亞夫免冠謝上。上曰:「起。」亞夫因趨出。上目送之,曰:「此鞅鞅,非少主臣也!」

居無何,亞夫子爲父買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。取庸苦之,不與錢。庸知其盜買縣官器,怨而上變告子,事連汙亞夫。書既聞,上下吏。吏簿責亞夫,亞夫不對。上罵之曰:「吾不用也。」召詣廷尉。廷尉責問曰:「君侯欲反何?」亞夫曰:「臣所買器,乃葬器也,何謂反乎?」吏曰:「君縱不欲反地上,即欲反地下耳。」吏侵之益急。初,吏捕亞夫,亞夫欲自殺,其夫人止之,以故不得死,遂入廷尉,因不食五日,歐血而死。國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