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簡子,嬴姓,氏,諱,後名志父,亦謂趙孟也。春秋臣,文子武之孫,景叔成之子也。

景叔卒,子鞅嗣,是為簡子。初事晉頃公,頃公七年(魯昭公二十三年)王子朝之難,周敬王居於狄泉。九年(魯昭公二十五年)公使鞅將合諸侯戍於周。會諸侯於黃父謀王室。鞅令諸侯之大夫輸王粟,具戍人,曰:「明年將納王。」明年,鞅及知躒帥師納王,使女寛守闕塞,晉師克鞏,子朝奔楚。入周敬王於周,晉師使成公般戍周而還。十二年,六卿以法誅公族祁氏、羊舌氏,分其邑為十縣,六卿各令其族為之大夫。晉公室由此益弱。十三年(魯昭公二十九年),鞅及荀寅帥師,以所取陸渾地,城汝濱。遂賦晉國一鼓鐵,以鑄刑鼎。令晉國各出功力,共鼓石為鐵,計令一鼓而足。著范宣子士匄所為刑書焉。仲尼曰:「晉其亡乎。失其度矣。夫晉國將守唐叔之所受法度,以經緯其民,卿大夫以序守之。民是以能尊其貴,貴是以能守其業。貴賤不愆,所謂度也。文公是以作執秩之官,為被廬之法,以為盟主。今棄是度也,而為刑鼎,民在鼎矣,何以尊貴。貴何業之守。貴賤無序,何以為國。且夫宣子之刑,夷之蒐也,晉國之亂製也,若之何以為法。」晉文公蒐被廬在魯僖公二十七年,修唐叔之法。趙宣子蒐於夷在魯文公六年,一蒐而三易中軍帥,貫季、箕鄭之徒遂作亂。

姑布子卿見趙鞅,趙鞅遍召諸子相之。子卿曰:「無為將軍者。」鞅曰:「趙氏其滅乎?」子卿曰:「吾嘗見一子於路,殆君之子也。」鞅召子毋恤。毋恤至,則子卿起曰:「此真將軍矣!」鞅曰:「此其母賤,翟婢也,奚道貴哉?」子卿曰:「天所授,雖賤必貴。」自是之後,鞅盡召諸子與語,毋恤最賢。鞅乃告諸子曰:「吾藏寶符於常山上,先得者賞。」諸子馳之常山上,求,無所得。毋恤還,曰:「已得符矣。」鞅曰:「奏之。」毋恤曰:「從常山上臨代,代可取也。」鞅於是知毋恤果賢,乃廢太子伯魯,而以毋恤為太子。

頃公薨,事定公。定公十年(魯定公八年),鞅及士鞅、荀寅救之。魯定公會晉師於衛地之瓦。士鞅卒,鞅為政。晉師將盟衛靈公於鄟澤。先是,叛晉屬齊。鞅欲摧辱之曰:「羣臣誰敢盟衛君者。」晉大夫涉佗、成何曰:「我能盟之。」衛人請執牛耳。盟禮尊者,涖牛耳主次盟者。成何曰:「衛,吾溫、原也,焉得視諸侯。」將歃,涉佗捘衛靈公之手,擠血至腕,靈公怒,遂叛晉。晉請改盟,弗許,遂伐晉夷儀。翌年,魯陽虎來奔,鞅受賂,厚遇之。十二年(魯定公十年),鞅圍衛,報夷儀也。夷儀之役,衛伐邯鄲大夫午於晉地寒氏,城其西北而守之,午衆宵熸。及晉圍衛,午以徒七十人門於衛西門,殺人於門中,曰:「請報寒氏之役。」涉佗曰:「夫子則勇矣,然我往,必不敢啟門。」亦以徒七十人旦門焉,步左右,皆至而立,如植。如立木不動,以示整。日中不啟門,乃退。衛人懼,貢五百家於鞅,鞅置之邯鄲。

十五年(魯定公十三年),鞅謂邯鄲大夫午曰:「歸我衛貢五百家,吾將置之晉陽。」午許諾,歸告其父兄。父兄皆曰:「不可。衛是以為邯鄲,而置諸晉陽,是絶衛之道也,不如侵齊而謀之。」言衛以五百家在邯鄲,為是故,與邯鄲親。侵齊,則齊當來報,欲因懼齊而徙。乃如之,而歸於晉陽。鞅怒,捕午,囚之晉陽,曰:「我私有誅午也,諸君欲誰立。」遂殺午,午子稷以邯鄲叛。鞅使上軍司馬籍秦圍邯鄲。邯鄲午者。荀寅之甥也。荀寅、范吉射與午善,不肯助秦而謀作亂,董安于知之。秋七月,荀寅、士吉射伐趙氏之宮,鞅奔晉陽,晉人圍之。范吉射、荀寅仇人魏襄等謀逐荀寅,以梁嬰父代之;逐吉射,以范臯繹代之。荀躒言於晉侯曰:「君命大臣,始亂者死。今三臣始亂而獨逐鞅,用刑不均,請皆逐之。」定公命荀躒、韓不信魏曼多伐荀寅、士吉射,不克。范、中行氏反伐公,公擊之,寅、吉射奔朝歌。以趙氏為請,十二月,鞅入於絳,盟於公宮,遂改名曰志父。翌年,荀躒謂趙鞅曰:「范、中行雖信為亂,安于發之,是安于與謀也。晉國有法,始亂者死。夫二子已伏罪而安于獨在。」趙鞅患之。安于曰:「臣死,趙氏定,晉國寧,吾死晚矣。」遂自殺。趙氏以告知伯,然後趙氏寧。孔子聞趙鞅不請晉君而執邯鄲午,保晉陽,故書春秋曰「趙鞅以晉陽畔」。鞅有臣曰周舍,好直諫。周舍死,簡子每聽朝,常不悅,大夫請罪。鞅曰:「大夫無罪。吾聞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。諸大夫朝,徒聞唯唯,不聞周舍之鄂鄂,是以憂也。」鞅由此能附趙邑而懷晉人。

十八年(魯哀公元年),鞅伐朝歌。明年,衛靈公薨,出公輒立。鞅帥師納衛世子蒯聵於戚。齊人輸士吉射粟,罕達、駟弘送之。吉射逆之,鞅御之,遇於戚。卜戰,龜焦,兆不成。晉大夫樂丁曰:「詩曰:『爰始爰謀,爰契我龜。』謀協,以故兆詢可也。」鞅誓曰:「范氏、中行氏反易天明,斬艾百姓,欲擅晉國而滅其君,寡君恃鄭而保焉。今鄭為不道,棄君助臣,二三子順天明,從君命,經德義,除詬恥,在此行也。克敵者,上大夫受縣,下大夫受郡,士田十萬,庶人工商遂,人臣隸役免。志父無罪,君實圖之。若其有罪,絞縊以戮,桐棺三寸,不設屬辟,素車樸馬,無入於兆,下卿之罰也。」將戰,郵無恤(王良)御鞅,衛世子為右。登鐵丘上,望見鄭師衆,世子懼,自投於車下。王良授世子綏而乘之,曰:「婦人也。」鞅巡列,曰:「畢萬,匹夫也。七戰皆獲,有馬百乘,死於牖下。羣子勉之,死不在冦。」繁羽御趙羅,宋勇為右。羅無勇,麇之。吏詰之,御對曰:「痁作而伏。」衛世子禱曰:「曾孫蒯瞶敢昭告皇祖文王、烈祖康叔、文祖襄公:鄭勝(鄭聲公)亂從,晉午(晉定公)在難,不能治亂,使鞅討之。蒯聵不敢佚,備持矛焉。敢告無絶筋,無折骨,無面傷,以集大事,無作三祖羞。大命不敢請,佩王不敢愛。」鄭人擊鞅中肩,倒於車中,獲其蠭旗。世子救之以戈,鄭師北,獲溫大夫趙羅。世子復伐之,鄭師大敗,獲齊粟千車。鞅喜曰:「可矣。」鞅之屬傳傁曰:「猶有知在,憂未艾也。」言知氏猶將為難。追鄭師,鄭罕達、駟弘、公孫林殿而射,前列多死。鞅曰:「國無小也。」翌年,明年,衛靈公薨。鞅與陽虎送衛太子蒯聵於衛,衛不納,居戚。

二十年(魯哀公三年),鞅圍朝歌,師於其南。荀寅伐其俘,使其徒自北門入,已犯師而出。奔邯鄲。鞅殺范臯夷,惡范氏也。二十一年(魯哀公四年),齊、衛救范氏,圍晉五鹿。九月,鞅圍邯鄲。邯鄲降,荀寅奔鮮虞,趙稷奔晉邑臨地。齊逆之,墮臨以處稷,會鮮虞,納荀寅於柏人。明年,晉圍柏人,荀寅、士吉射奔齊。夏,鞅伐衛范氏之故也,遂圍中牟。趙竟有邯鄲、柏人。范、中行餘邑入於晉。趙名晉卿,實專晉權,奉邑侔於諸侯。二十三年(魯哀公六年),伐鮮虞,治范氏之亂也。

二十六年(魯哀公九年),伐鄭,鞅卜救鄭。占者曰:「利以伐姜,不利子商。」明年,鞅帥師伐齊,大夫請卜之。鞅曰:「吾卜於此起兵,事不再令,卜不襲吉,行也。」於是乎取犁及轅,毀高堂之郭,侵及賴而還。三十年,定公與夫差爭長於黃池,鞅從定公,卒長吳。三十一年(魯哀公十四年),鞅帥師伐衛。明年,再伐衛。是年,衛世子蒯聵入立,是為莊公,出公輒出奔魯。三十四年(魯哀公十七年),鞅使告於衛曰:「君之在晉也,志父為主。請君若大子來,以免志父。不然,寡君其曰志父之為也。」衛莊公辭以難,大子又使椓之。鞅圍衛。會齊救衛,鞅曰:「吾卜伐衛,未卜與齊戰。」乃還。冬十月,晉復伐衛,入其郛,將入城,鞅曰:「止。叔向有言曰:『怙亂滅國者無後』。」衛人出莊公而與晉平。晉立襄公之孫般師,而還。三十七年(魯哀公二十年),鞅卒,諡曰簡,太子毋恤嗣鞅代立,是為襄子。

逸話

趙鞅疾,五日不知人,大夫皆懼。醫扁鵲視之,出,董安于問。扁鵲曰:「血脈治也,而何怪!在昔秦穆公嘗如此,七日而寤。寤之日,告公孫支與子輿曰:『我之帝所甚樂。吾所以久者,適有學也。帝告我:「晉國將大亂,五世不安;其後將霸,未老而死;霸者之子且令而國男女無別。」』公孫支書而藏之,秦讖於是出矣。獻公之亂,文公之霸,而襄公敗秦師於肴而歸縱淫,此子之所聞。今主君之疾與之同,不出三日疾必間,間必有言也。」居二日半,鞅寤。語大夫曰:「我之帝所甚樂,與百神遊於鈞天,廣樂九奏萬舞,不類三代之樂,其聲動人心。有一熊欲來援我,帝命我射之,中熊,熊死。又有一羆來,我又射之,中羆,羆死。帝甚喜,賜我二笥,皆有副。吾見兒在帝側,帝屬我一翟犬,曰:『及而子之壯也,以賜之。』帝告我:『晉國且世衰,七世而亡,嬴姓將大敗周人於范魁之西,而亦不能有也。今余思虞舜之勛,適余將以其胄女孟姚配而七世之孫。』」董安于受言而書藏之。以扁鵲言告簡子,鞅賜扁鵲田四萬畝。

他日,鞅出,有人當道,辟之不去,從者怒,將刃之。當道者曰:「吾欲有謁於主君。」從者以聞。鞅召之,曰:「嘻,吾有所見子晣也。」當道者曰:「屏左右,原有謁。」鞅屏人。當道者曰:「主君之疾,臣在帝側。」鞅曰:「然,有之。子之見我,我何為?」當道者曰:「帝令主君射熊與羆,皆死。」鞅曰:「是,且何也?」當道者曰:「晉國且有大難,主君首之。帝令主君滅二卿,夫熊與羆皆其祖也。」鞅曰:「帝賜我二笥皆有副,何也?」當道者曰:「主君之子將克二國於翟,皆子姓也。」鞅曰:「吾見兒在帝側,帝屬我一翟犬,曰『及而子之長以賜之』。夫兒何謂以賜翟犬?」當道者曰:「兒,主君之子也。翟犬者,代之先也。主君之子且必有代。及主君之後嗣,且有革政而胡服,並二國於翟。」鞅問其姓而延之以官。當道者曰:「臣野人,致帝命耳。」遂不見。鞅書藏之府。

國語曰:趙鞅嘗問晉大夫壯馳茲曰:「東方之士孰為愈?」壯馳茲拜曰:「敢賀!」鞅曰:「未應吾問,何賀?」對曰:「臣聞之:國家之將興也,君子自以為不足;其亡也,若有余。今主任晉國之政而問及小人,又求賢人,吾是以賀。」鞅又嘗歎曰:「雀入於海為蛤,雉入於淮為蜃。黿鼉魚鱉,莫不能化,唯人不能。哀夫!」晉大夫竇犫侍曰「臣聞之:君子哀無人,不哀無賄;哀無德,不哀無寵;哀名之不令,不哀年之不登。夫范、中行氏不恤庶難,欲擅晉國,今其子孫將耕於齊,宗廟之犧為畎畝之勤,人之化也,何日之有!」

王孫子曰:鞅嘗獵於晉山之陽,撫膺而歎。董安于曰:「敢問何歎。」簡子曰:「吾有食榖之馬數千,多力之士數百,欲以獵獸也,吾恐鄰國養賢以獵吾也。」

韓非子曰:趙鞅出稅者,吏請輕重。鞅曰:「勿輕勿重。重則利入於上,輕則利歸於民。吏無私利而止矣。」又曰:鞅謂左右:「車席泰美。夫冠雖賤,頭必戴之;屢雖貴,足必履之。今車席如此,太美,吾將何屩以履之?夫美下而耗上,妨義之本也。」

説苑曰:趙鞅乘敝車膄馬,衣羖羊裘。其宰曰:「車新則安,馬肥則徃來疾,狐白之裘溫且輕。」鞅曰:「吾聞之:君子服善則益恭,細人服善則益倨。晉以自備,恐有細人之心也。」又曰或謂簡子曰:「君何不更乎。」簡子曰:「諾。」左右曰:「君未有過,何更。」曰:「吾謂是諾,未必有過也,吾將以來諫者也,今卻之,是卻諫者,諫者止,晉過無日矣。」又曰趙鞅與欒激遊,將沈於河,曰:「吾嘗好聲色,而激致之,好宮室臺榭,而激為之,好良馬善御,而激求之。今吾好士六年矣,而激未嘗進一人,是進吾過而黜吾善也。」

韓詩外傳曰:魏文侯之時,子質仕而獲罪,去而北遊,謂趙鞅曰:「從今以後,不復樹德於人矣。」簡主曰:「何以也。」質曰:「吾所樹堂上之士半,朝廷之大夫半,邊境之人亦半,今堂上之士恐我以法,邊境之人刼我以兵,是以不樹德於人矣。」趙鞅曰:「子言過矣夫。春樹桃李,夏得陰,秋得實。春樹蒺藜,夏不可採其葉,秋得刺焉。由此觀之,在所樹也。今子所樹,非其人也。」按趙簡子不與魏文侯同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