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石田三成」:各本之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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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無異)

二〇〇六年一〇月二一日 (六) 一六時五〇分審

  石田三成者,近江坂田人也。乳名佐吉。近江豪杰正继之次子也。幼寄三珠院,稍长,为沙弥童子。

 时羽柴秀吉治长滨,以田狩过三珠院,渴,入呼茶。佐吉侍之,以巨碗奉凉茶。倾之而尽。再以白瓷碗进温茶,徐饮之。复以小盏进汤茶,啜而止。于是秀吉顾佐吉而笑,曰:“茶何以易也?”对曰:“仆观将军汗濡重裳,必焦渴,故初以凉献;渴既消,当润肺腑,故敢进以温;肺腑既润,则当憩,故不敢不以汤奉。”秀吉抚其背曰:“慧哉此童子。是可谓知人心者矣。”遂收之为近侍,常从左右,甚加宠焉。及弱冠,始赐名三成,用为书吏,以为心腹。
 年十八,从秀吉进山阴,上月、三木、鸟取、高松诸役,皆以转输有功。本能寺事起,秀吉将长趋京都,命三成敛姬路财货以为军资,竟夜乃成,纤毫无爽。从征山崎、贱岳,皆以辅佐有功。
 小牧山、越中诸役起,以转运使镇京都,督理粮秣生口诸事,不使军用稍乏于外。由是益见重于秀吉。
 三成素简傲,睚眦不欲下人,故为同列所疾,所善者惟大谷继吉、小西行长数人而已。初,继吉病麻风,肌肤溃裂,人多嫌避之。尝从众人与茶事。次及继吉饮,后列诸人皆无人色,不欲以是盏饮,历传之,畏之如赤炭。传及三成,径饮之尽,色如常。继吉感泣而拜,遂与三成结刎劲之交。
 三成为人性机敏,矜智能,多才略。秀吉尝欲以粟五百石益其俸,三成固请拒之。秀吉怪之。乃请易以宇治川、淀川之野芦、荻。秀吉异之,许。三成乃禁百姓刈取两川芦、荻。至秋,芦、荻遂极盛,乃命人刈之以为席,获利数万贯。乃尽以充府库,不留锱铢。秀吉闻之,大悦,封以近江水口五百户。倾之,天大雨,淀川堤决,砂土一时为罄。三成急命从人开仓禀,以米袋投水以实之。水稍退,民夫皆惫而欲归,三成命曰:“留者即以袋中之米赐之。”顷之堤成。秀吉闻之甚喜,语其妻曰:“是儿智略颇类我也。”以名刀切刃正宗赐之。
 初,三成俸止五百石,招致勇士渡边勘兵卫为门客。秀吉怪而问之曰:“吾尝以粟万石聘是人,尚未尝轻许。今何以竟仕卿?”对曰:“臣俸止五百石,乃尽以五百石与渡边。吾今且为彼食客矣。”秀吉抚其背而大笑,旋益三成五百石俸。及食水口,秀吉忆前事,问三成曰:“今卿奉粟四万石,诚以养客,复属意几人?”对曰:“止岛胜猛一人足矣。”秀吉笑曰:“胜猛世之名将,威望素重。吾尚不能求致,安肯就汝?”三成从容对曰:“分吾俸禄之半与之,差可致也。”秀吉笑而不信。旬月,胜猛闻之,感其诚,乃举族谒三成,曰:“君臣等禄,古今罕有。吾今请从君趋驰矣!”秀吉闻之,赐以锦袍、名马。 
 秀吉欲伏上杉景胜,命三成手书与景胜将直江兼续议其事。期年,来景胜于越前,盟。秀吉喜,曰:“皆兼续、三成之功也。”

秀吉将建大坂城,命三成为督领其事。三年乃成,面川背海,垣高三丈有余,固日本之所未有也。秀吉观之,喜可知也。执三成手曰:“佐吉。虽大明、天竺,宁有此雄城哉!”乃除三成治部少辅。

 秀吉往征九州岛津氏,三成以参军从。以军使入大口城,说岛津氏宿将新纳忠元降。岛津氏既降,以领土瘠薄,与督领丰臣秀长议,不得;遂谋于三成,三成因斡旋其间,其事乃定。
 小田原之役起,三成以参军从,传檄而降佐竹义宣。秀吉喜,以两万众付三成,使平武藏。遂领大谷继吉、真田昌幸诸将围馆林,降之;复围忍城,三攻而不能下。遂会诸将议曰:“《孙子》云:不战而屈人之兵,善之善者也。又云:上兵伐谋。吾尝随关白围备中松山,身见围堤引水之法度。今天阴雨,此法合复用于是矣!”于是设赏格,命诸军皆负版筑堤,欲俟利根川水涨而灌城塞。方五日,堤成,凡二十八里。夜,暴雨,堤决,水激三成营垒,士卒物故者数百人。三成怒,欲复围堤,忍城将成田氏数将兵出袭,堤卒不成。诸将皆苦怨。及小田原城下,成田氏乃降。秀吉使德川家康巡馆林,家康观三成故壕垒,顾左右而哂曰:“是城也,势平荡而远河川,治部乃欲效关白水攻,是所谓不知权变者矣。”于是诸将皆轻三成。三成闻之甚愧,自是大恨家康。
 奥州诸乱起,三成以监军从征,有功,易封近江佐和山千户。
 三成既增禄,欲益胜猛禄。胜猛辞之曰:“吾俸禄足矣。愿君以余俸分赏诸将。”三成大悦,益重胜猛。
 时日本初定,四方豪杰多匿田口以避赋役。秀吉因命三成、浅野长政、长束正家、增田长盛等为巡检,理四方检核之事。三成乃定法度,擢官吏,制衡器,一度量,次历诸国。雪则毡,雨则笠,躬自监察,以实据报。数年始有成。丁、夫大率入薄册;非国家封建,寸土不得入于私门。于是府库皆充盈,国势乃振。
 近江长滨者,秀吉始兴所也。初,秀吉向尝许长滨商、民免赋、役。及三成治近江,长滨耆老以向诺闻,三成弗之听也。耆老乃求之于秀吉。秀吉许之,命三成从之。三成犹不信,以手书奉秀吉,云:“夫赋税者,国家法度也。贵立信。臣既奉命,不敢妄废。大殿诚欲市德,敢请尽免近江年赋。”秀吉笑而止。
 日本既定,秀吉始思逞大欲于大明、朝鲜,乃让关白于丰臣秀次,自称太阁,筑名护屋于肥前而居之。命三成、继吉等搜治诸国舟、粟、甲仗,辗转输运于名护屋。秀吉欲自将大军入朝鲜,家康、前田利家力谏阻之。乃命三成、继吉、长盛为军监,代己绝海,节制诸军。
 日本军既寇朝鲜,不旬月,连下京城、平壤,旦夕且渡鸭绿江。日本军素残酷,所过无不屠破,朝鲜人口见害者无虑百万,村落多为墟垅。诸将皆暴虐,务求军功,争屠百姓,割首以充馘获,尤以加藤清正、小西行长为最。三成素与行长父隆佐善,遂夸行长功而隐其剧恶,并录诸将暴行,手书欲以闻秀吉。书既成,畏诸将察,乃自结赤丝于封皮,命人怀之走归日本。未几,书为清正所得,大怒。示之诸将。于是,诸将多恶三成。
 三成惧,乃自引八千众攻幸州山城,欲建勋。朝鲜将权粟引军民七百人殊死抵拒,日军尸横数里,城尚未可下。三成怒,亲冒矢石以观。飞石中额,重伤而退。自是,军中益轻三成。
 大明军既入朝鲜,破行长于平壤,走大友义统于凤山,朝鲜半壁尽复。诸将惧,欲分兵固守关塞。三成、继吉患甬道绝,乃命诸将皆引众退,聚屯于京城。诸将以三成怯,愈轻之。始有疑三成与大明通者。未几,大明帅李如松身将数千骑来,堕伏中。战竟日,引去。物议乃息。

倾之,明将徐一贯、谢用梓以军使来,议封贡事。三成偕归名护屋,事毕,固请侍秀吉左右。许之。

 秀吉移居伏见,使三成为宿卫。夜暴雨,瓦砾飞堕。三成乃披蓑持火,巡检城郭。至昼,未尝稍寝也。俟秀吉觉,乃从容入奏事。秀吉抚其背而叹曰:“可托六尺之孤,可寄百里之命。卿之谓也。”群僚闻之,以为佞,多有不悦者。
 初,秀吉以年衰无后,乃以其甥秀次为螟蛉子,以关白让之,欲以为嗣。未期年,卒得秀赖,悔无加也。于是日夜谋废秀次。未几,有司劾秀次居丧僭越。秀吉暨命三成、长盛、前田玄以等治秀次狱。三成欲阿秀吉意,不一日,证得违制、奸淫、滥杀诸罪三十一条,俱以闻秀吉。秀吉大喜,即放秀次于高野山,倾之,以谋反诛之。命三成斩秀次宗族百口于三条河原。事既定,夜谒秀吉,署血书,誓忠于秀赖。秀吉大喜,以俸十九万石赐三成。浅野长政素与秀次善,遥闻之,谓其子幸长曰:“族人以为功,虽受百万石亦当耻之。吾耻为其同列矣!”
 封贡事败,秀吉怒,欲诛小西行长。三成谏阻之。秀吉乃命三成、行长复赴朝鲜。 
 既渡海,三成惧见清正、正则,乃径造黑田如水居所。时如水方与长政对弈,闻三成至,手谈如故。三成大怒,以为轻己,径归。手书以闻秀吉。
 大明军复救朝鲜,日本军屡败而不得归,益残虐。清正、福岛正则常为恶首。三成归日本,具以见闻奏于秀吉。秀吉大怒,罢清正兵权,将锢清正于伏见。清正惧,走谒增田长盛,欲得援救。长盛曰:“欲安堵,必先谒治部。”清正大怒,踊起,取羽矢手折之,誓曰:““八幡大菩萨!纵割吾身如微尘者,亦不能折腰于小人之前!”大骂而去。
 会大明军围清正于蔚山,不利而走。金吾大将小早川秀秋未尝有功,乃披甲仗刀,手杀朝鲜俘十余人,馘首以冒战功。三成闻而恶之,诉于秀吉。秀吉大怒,招秀秋归,面责其过,削其爵位。欲以秀秋俸禄五十万石封三成,三成惧谤,固辞之。乃止。
 时盛传大明欲以舟师袭击日本,秀吉惧,病。始虑百年事,尝招心腹从容议天下事,问曰:“吾即死,谁当为天下主?”或曰利家,或曰辉元。秀吉笑曰:“皆谬也。代吾有天下者,必家康也。然佐吉素刚直,自矜才干,必不肯从家康。”
 无何,秀吉病日笃,乃召三成、浅野长政、增田长盛、长束正家、前田玄以入见。命玄以掌寺社,正家握财赋,三成、长政、长盛总领政务,代己视事。又命前田利家居大坂,为秀赖太傅;以家康居伏见,以领政务。
 是夜,秀吉召三成入侍,屏左右,执三成手,抚其背曰:“吾将不起矣,外事艰难,故以付卿。勉之勉之!”三成色变,固辞之。秀吉熟视之,曰:“吾思之久矣,非卿无可托付者。吾且欲封汝以九州百万石土。其勿辞!”三成匍匐不敢仰视,垂涕曰:“外事固臣辈之任也。然臣既蒙所重,当侍少主腑腋。一朝稍离,倘有缓急,谁当护之?故西陲百万石绝不敢受。”秀吉默然而废,良久乃曰:“汝言是也。吾倦欲眠,卿且去矣。”
 不数日,秀吉危笃 。三成日侍左右。家康偕前田利家、毛利辉元等入谒。联署血书,家康唱之,誓忠于秀赖。秀吉熟视家康,牵秀赖,旋顾三成,谓然太息,涕下数行,卒无语也。众人皆拜舞,三成感泣不能仰视。
 是夜,秀吉薨。
 晨,三成与长政、正家秘议于内室。家康猝引数人至。家康鞠躬如仪,长政、正家皆免冠拜之,惟三成巾帻,若无睹焉。长政斥之,三成昂然不顾。长政怒,击落其帻,掷于炉中。三成犹睥睨如初。家康大笑而去。
 于是三成扶杖出。会家康复至。三成反走,杖落于地。家康拾杖与之。三成色不变,曳杖径去。家康惟笑而已。
 无何,清正、正则之辈引残众遁归日本。三成、长政劳之于博多。三成麾折扇曰:“诸将且归憩矣。待秋熟。皆上洛赴茶。”清正勃然怒焉,喝曰:“吾属浴血饮刃,命悬于海外者七载矣。宁以茶饭洗吾征尘!?”还顾诸将,挺刃欲诛三成。三成走,长政劝免。
 秀吉既葬,诸侯多有党于家康者。家康以秀赖幼弱,主母暗愚,乃有效魏武、司马宣王之意。欲观诸侯马、鹿之对,乃多遣使者,私结姻亲于伊达、福岛、加藤、蜂须贺等。三成大怒,合利家、长政之辞,行檄责难于伏见。家康哂而置之。三成即劝利家以兵问。堀尾吉晴等惧战事祸百姓,乃奔走说之。家康使人上表谢秀赖,署血书誓忠,刀兵遂息。
 翌年春,利家卒。诸侯皆会大坂以吊。家康白衣缟素,从东海诸侯数十辈,唱悼辞于灵堂之上。三成玄衣墨牒,排闼直入。当道诸侯皆畏而辟易。三成端坐灵前,默然良久。忽起,昂然径去。诸侯皆惊愕,无敢语者。家康为之忘前所言。
 夜,清正、正则等七将闻三成居宅中,乃自合部曲,鼓噪围屋,攻之甚急。三成兄正澄奔而告之。三成曰:“七人素无逆上意。欲借七子而诛我者,家康谋也。”正澄曰:“然。今宜速他投以避祸。”三成曰:“世人多疾我年少而权重,若他投之,必见缚于彼,徒死也。不若径投家康营,彼既惧坐杀我之名,必不敢加害。”三成遂乘成澄轿间出。佐竹义宣念三成前恩,身引部曲护之。三成遂因之而奔伏见。家康方食,闻三成至,为之失箸,笑顾左右曰:“不意三成亦有黠智。”或有劝家康诛三成者,家康曰:“彼既穷而投我,若杀之,则曲在我矣。且我欲留彼以当天下之怨。”遂不从,身迎之。三成昂然不顾,一揖,径入卧。家康亦无愠色。旦,家康从本多正信策,以秀赖名罢三成,令就国。行檄于清正等,令止戈。清正等遂退。三成闻之,径出,未出一语以谢家康。家康左右皆勃然出刃,欲杀三成。家康笑而止之,命次子秀康将兵护三成之佐和山。
 三成既出,语秀康曰:“君虽家康子,然亦尝父事故太阁,亲重素蒙。解衣推食,拳拳之情,安可遽忘?望君勉之。”至佐和山,以秀吉故物五郎正宗遗之。秀康拜受,垂涕而归。自是,三成遂将部曲隐于佐和山。命从人严治城塞,勤修武备,将起兵诛家康。
 三成既废,家康入居大坂宫室,益横,多有僭越之举。浅野长政、大野治长、土方雄久欲因重阳之礼而刺家康,事泄。家康欲严治之,淀夫人素爱治长,乃遣使问决断于三成。时三成谋已定,欲惑家康,乃上书,是家康所议。书上,家康遂废长政于甲斐、放治长、雄久于常陆。事坐前田利长,家康遣丹羽长重讨之,兵未至,利长降。
 三成向与上杉景胜将直江兼续有旧,乃手书寄于是。欲因兼续说上杉氏反于东北,俟家康东向,自合诸侯军起于关中,如是击其首尾。上杉氏素恨家康,遂许之。无何,景胜将藤田信吉奔江户,具言其事。家康闻之,笑曰:“二三子堕吾画中矣。”乃遣使责上杉氏。景胜从三成前约,逐家康使,命兼续手书辱家康,遂合部曲起于会津,侵最上氏土,意指江户。
 无何,家康见兼续书,踊起,合十向日,祝曰:“天下定矣。”即以景胜叛逆闻于秀赖,以秀赖令招天下诸侯会于美浓,鼓吹宴饮,徐行东向。日月迁延,十六昼夜乃至江户。
 三成闻家康去,乃遣嫡子重家说大谷继吉,议起兵事。继吉业受秀赖檄,名在征册中,将合家康而东。闻重家说如此,大惊,急偕之至佐和山。三成身迓十里,即与议诛家康事。继吉素知家康之能,知三成必败,乃力劝三成止。三成说之再三。继吉不从,拂袖引去。或有劝三成即诛之者,三成叱曰:“刑部虽不吾从,然事终无泄也。”是夜,大谷继吉引部曲数千人复至。三成问曰:“刑部复至者何也?”继吉呼曰:“佐吉!宁忘少时事耶?吾今以残躯为汝死矣!”三成感泣,内继吉,与计议。
 三成素与毛利氏僧魁安国寺惠琼善,乃因惠琼说毛利辉元;又亲说增田长盛、长束正家讨家康,皆诺;又用继吉策,矫秀赖书,令正澄扼近江道口,令西国诸侯从征会津者皆不得进。前田玄以、胁坂安治、长宗我部盛亲等惧甬道绝,皆从三成。无何,辉元、行长将数万众至,屯大坂。三成以大将让辉元,欲使当先。辉元不从,受大将,止屯大坂以卫秀赖。不一日,宇喜多秀家将万众至,遂议以秀家为先锋。
 初,小早川秀秋与三成有怨。三成贪秀秋军强,乃许以关白位待秀秋,欲使助己。继吉急止之,曰:“秀秋愚懦,素无信义。且吾闻彼素有降家康意。若临阵叛吾腑侧,吾属则皆为齑粉矣。”三成弗听。又以美浓、尾张禄诱织田秀信,得其众。
 秀秋、岛津义弘皆欲助家康,间至伏见,欲入城助守。德川将鸟居元忠惧其内应,不内。义弘、秀秋势穷,不得已而从三成。
 画初定,三成乃命前田玄以、增田长盛、长束正家草《讨德川檄》,历数其罪十三条,发布四方。
 长盛劝三成以拘锢从家康诸将之妻、子,欲乱其心。三成从之。细川忠兴妻玉子素贞烈,见逼,怒而自尽。三成闻之,悔,乃止其事。故诸将妻、子多遁匿。
 长盛素抱两端,阴使人间出,具以关中事闻于家康,欲为保全。时家康方至下野,闻兵起,乃会从征诸将于小山郡,俱言其事。诸将素恶三成,又闻妻、子事,益怒,皆从家康。家康遂令信康当景胜,自将大众急向关中。一昼夜行可三百里。
 三成既合诸侯,乃定策。命辉元、长盛据大坂;使小野木公乡侵丹后;令秀家、惠琼、正家、毛利秀元等平伊势;使继吉扼北国;自将大众攻伏见。
 军未出,三成将丸毛兼利曰:“今日兄日,军行不吉,敢请易期。”三成叱曰:“若赐尔以十万石粟,宁以凶日辞之?且吾起兵诛叛逆,虽凶日亦何惧哉!”军行如故。
 既围伏见,鸟居元忠以七百卒拒之。三成苦攻三日,城乃陷。鸟居元忠自剖,士卒皆死。元忠子成次见擒,三成惜其勇,纵之。
 时福岛正则、池田辉政将三万五千众至尾张。三成行檄招之,俱不应。三成乃自将军出,遣部曲以卫美浓。无何,正则将德永寿昌败丸毛兼利,陷福束;正则自将万众陷竹鼻,斩三成将杉浦重胜。三成惧,止于大垣,急命岛津义弘将三百卒守墨俣。正则攻墨俣甚急,三成畏而弗救。岛津氏大恨三成。
 未几,福岛、藤堂、池田军破织田信秀,陷岐阜。三成方寸乱,命诸将急会大垣,欲为攻拒之计。翌日,家康将数万众至美浓赤坂,树金帜数百。令先锋皆鸣铳,声闻数里。三成诸将闻之,为之胆寒。义弘谏曰:“今家康籍胜远来,必轻而无备。诚假我精骑数百,乘夜衔枚击之,必夺其气矣。”三成素疑义弘,不用其计。义弘出,怒,拔刀斩地,曰:“竖子难与谋!”岛胜猛亦谏曰:“家康世之名将,野战无敌。若坐待其大军合,则难制矣。不若遣客刺之,以期万全之功。”三成沉吟良久,曰:“吾为国家诛叛逆,师出堂皇。鸡鸣狗盗,不忍为也。”胜猛辞出,遇三成将蒲生乡舍,携其手曰:“克敌制胜,只在今日!”
 于是,胜猛、乡舍皆上马,引五百卒急向赤坂。道逢宇喜多将明石全登,遂与俱。涉杭濑川,临诸侯中村一荣、有马丰氏寨。胜猛遣全登迂出其后,使乡舍伏于草莽中,身自纵火焚田。一荣怒,将千余众出。胜猛徐退。一荣追之。乡舍猝出击其侧,胜猛返攻,大破一荣,斩其名将数人;有马丰氏往救之,全登旋夺其寨。中村、有马士卒死伤殆尽。胜猛命弃辎重,急退归。三成犹不知也。
 夜,雨,三成与继吉、行长等议军事,忽闻报家康欲将奇兵而袭大坂,色惨变,乃急弃大垣,命诸将皆进屯关原之野,欲阻家康。
 旦,三成将七万余众至关原,结鹤翼之阵。自屯于笀尾山;令岛津氏屯小池以为游击;小西行长屯于北天满山以为侧翼;宇喜多秀家屯于南天满山以为先锋;大谷继吉屯于藤台山以为掩应;毛利秀元、长束正家等屯于南宫山以为后援;时小早川秀秋将一万五千众至,自屯松尾山。三成始疑秀秋,乃遣肋坂安治、赤座直保、小川佑忠、朽木元纲将数千众屯松尾山下,欲为监慑。
 雨稍止,家康将八万众至,屯于桃配山。倾之,福岛正则将数万众袭宇喜多秀家阵,一时鼓角争鸣,狼烟四起。家康诸将皆争先,三成诸将殊死拒之,一时尸横遍野,血涂关山,川水尽赤。然毛利秀元、小早川秀秋皆高屯不与战。
 战无何,黑田长政、细川忠兴、加藤嘉明、田中吉政、筒井定次、生驹一正将万众破行长侧翼,犯三成阵。三成不能支,急命鸣镝,欲使秀秋、秀元击其侧。俱若不闻。三成大怒,色剧变。
 胜猛顾乡舍,慨然曰:“今则吾属玉碎之日,勉之!莫使身名空垂后世!”时薄雾起,胜猛乃命乡舍领铳手守栅,自引精卒潜出,绕出黑田军侧,叱咤呼啸,斩黑田氏卒数百人。黑田军猝遭袭,大骇,辟易百步,无敢仰视者。黑田长政大怒,遣铳将菅六之助击之。雾散,胜猛先士卒合阵,卒为流弹所中,臂创甚,乃徐退。黑田、细川等为之气夺。
 黑田军破栅,去三成阵止数百步。三成以火炮三门,次第击之。长政、忠兴军皆有溃势,大乱,多有伤死者。石田三成麾军复进,卒退敌百余步。顷之,炮药尽,黑田军复进。
 时小西、宇喜多军皆苦拒敌,不能胜;大谷军数破藤堂高虎军,然亦不能久支。德川家康怒,命部曲拔寨舞帜而进,身自鸣鼓以励众。德川诸将皆复振,呼喝动地。石田军渐有罢色。
 三成军久战,皆疲,士卒颇死。黑田军卒尽拔阵栅,急击三成阵。三成遣使求援于岛津氏。义弘怒三成前所为,弗应。胜猛闻之,乃去盔甲,以赤巾抹额,裹伤引卒驰出。黑田军畏其威,稍退。三成军拒战弥艰,散而复合者凡八番。
 初,家康亦与小早川秀秋约。今观秀秋反复,怒,命铳手遥击松尾山。秀秋惧,乃叛应家康,引万众驰下,突大谷继吉阵。肋坂安治、赤座直保、小川佑忠、朽木元纲畏其势,俱叛从。大谷军阵立溃,继吉自剖死;行长阵邻藤台山,士卒观变,俱崩散。秀秋攻之,行长遁;宇喜多秀家为之气夺,弃众亦遁;毛利军急走归大坂;岛津义弘不能支,突破井伊直政军,急遁归。于是大势遂定。
 战至午,三成阵溃。胜猛身被十余创,业不能言矣。还顾三成,三拜之,因引数骑驰黑田军,遂没。蒲生乡舍亦战没。三成涕下,去甲胄,从数人,遁入伊吹山中,欲图后举。
 家康既胜,急遣秀秋、田中吉政等袭佐和山。攻拒竟日,拔之。三成父正继、兄正澄等皆殉死。
 三成既入伊吹山。无何,从人皆散。乏食,则擢野稻穗生食之。腹痛甚,乃至向时之三珠院求匿,住持畏祸,不敢纳三成。三成乃走匿古桥村。初,年饥,三成尝舍粟百石于是,故村人皆德三成。争匿三成于家中。
 家康遍捕三成不得,颇病之。乃勒田中吉政发索之。于是,吉政谕乡人曰:““擒三成者永免赋役,杀三成者赏百金。匿三成者族灭!”顷之,乃有秘报者。三成闻之,辞村人曰:“吾运终矣,不可复累尔等。”乃从容沐浴,整衣冠,昂然而出,遂为田中吉政所获。
 初,三成尝有大恩于吉政。吉政虽擒三成,然遇之甚厚。至城,释缚,奉如上宾。吉政拜曰:“治部,此战可谓不朽矣。”三成正色曰:“田兵!我欲报故太阁大恩,乃兴义师。运势诚不公,然终无悔也。”吉政为之色挠,自是遇之益厚。三成感其意,以切刃正宗遗之。
 后,家康命鸟居元忠子成次监三成,欲假成次而辱三成。然成次遇三成甚厚,若无恨者。家康怪而问之。成次对曰:“彼大将也,故吾以大将遇之。且彼杀我父,亦各为其主也。”家康不悦,乃命本多正纯监三成。正纯欲辱之,乃语三成曰:“秀赖幼弱,汝不以太平为计,而强为叛逆,一朝身名俱裂,实愚者耳。”三成哂之,曰:“德川不灭,丰臣必亡,此天下所共知也。吾既不能识人,今日之事固其宜也。然以小人之故而致败,是甚可惜也者!”正纯曰:“巧言令色,汝之谓也。夫智者,当晓人情、度时势。汝既不知人,又不为备;战无攻拒之术,败无自裁之勇,尚受此倒悬之苦,何故也?”三成大笑曰:“败则败矣,复言何益?吾忍辱偷生者,俟时机也;败而不死,欲观战后事也。大将之道,非汝小子所宜闻也。”正纯为之语塞。
 无何,三成移锢大津。家康欲辱之,乃置三成于城门,日夜曝晒,使诸侯观之。福岛正则先至,举策斥三成曰:“当汝持权柄之时,宁知有今日乎!?今日之事,不亦悔乎?”三成昂然骂曰:“胜败定于天,吾止悔未得擒汝!”
 浅野长政、细川忠兴复至。长政指三成骂曰:“汝曷早死?宁忍今日之辱!”三成喝曰:“甲斐守!是何言也!即笞吾身如齑粉,诛家康之心终不死也!” 左右皆笑。忠兴若无睹焉,驱马径去。
 黑田长政至,见三成,即下马曰:“虽云天命,然胜负系于小人之手,亦憾事也!”语毕,脱军袍加诸三成身,鞠躬而去。三成卒无片语以对。
 藤堂高虎至,亦下马,拜曰:“公可谓善战矣。虽云敌将,实可敬佩。吾军多有不足,望君不吝教之!” 三成熟视之,从容曰:“汝军惟火铳未娴。若以大将统铳手,久必可观。”藤堂高虎悟,称谢而去。
 小早川秀秋至,惧三成,匿柱后窥之。三成勃然而怒,发尽上指,瞠目剧喝道:“金吾,尤敢窥吾!?无信无义,尚有面目立于世乎?汝叛徒之名将永载矣!”秀秋为之胆丧,仓皇返走。
 无何,家康至。坐三成前,正色曰:“胜负系天。运势终时,虽名将亦败亡。汝其无悔乎!”三成从容对曰:“汝言是也。愿速斩吾首。”家康叹息而去,顾左右曰:“三成亦所谓大将者也,贤于平宗盛多矣。”
 不数日,行长、惠琼皆见擒。家康命以三人示众,赐小袖。行长、惠琼受之。三成怒曰:“是孰所赐也?”监者对曰:“德川大殿之赐物也。”三成变色曰:“故大殿尸骨未寒,媚家康何速也!”监者大笑而辱之。后,德川信康闻其事,以五郎正宗斩是人首,以谢三成。因易五郎正宗名为“石田正宗”。
 翌日,三人将伏法。当途,三成渴,求水。士卒寻水不得,乃觅柿与三成。三成辞曰:“甚感汝意。然柿生痰,无益于养生。”士卒大笑曰:“汝首将悬辕门矣,尚惜身乎?”三成正色曰:“此卑贱者之虑也。大丈夫当怀万里之志,但使首级在颈须臾,亦当惜身耳。”
 既赴六条河原,三成从容就戮,终无挠色。其长子重家避为僧,免死。
 
 广成子曰:三成既死,后人多以成败论之,视若庸才。或言三成通淀姬、鸩蒲生氏乡之语,谬之甚矣。今察三成者,长智能而多谋略,亦能得贤。然其自矜才具,刚愎过甚,临大事而不能断,非大将之才也,遂失鼎定之机,惜哉!观其临刑诸事:不肯降辞色以媚人,青云之志不堕者,不亦大丈夫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