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明智光秀」:各本之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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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無異)

二〇〇六年一〇月二一日 (六) 一六時四三分審

  明智光秀者,美浓人也。系平氏,本土岐氏后。少孤,依季父明智光安而活。光安者,美浓齐藤氏之将也。光秀少而好学,喜连歌茶道,和汉之学未尝不尽窥其门。尤喜《史记》,卧行皆携之。每览《主父偃传》,辄废书叹曰:“生不五鼎食,死固五鼎烹。呜呼,大丈夫固当如是!”久之,书页尽脱。

  弱冠,工于火铳射击之道,齐藤诸将皆不能及。时人以为麒麟儿,远近诸侯皆闻其名。光安材之,视为己出。既长,齐藤氏招以为末将,固以病辞,弗应。

  及齐藤义龙贼美浓,弑父而立,病明智氏强,因攻其坞堡。时光秀在外,闻之,急间归。光安不内,矢血书谓之曰:“夫烈士不避细行,丈夫不拘小节,此汝向知之也。今吾必死,宗族灭无日。汝既父我,可嗣吾宗。急去!汝当大器于天下,勿坐我而死于区区。”光秀泣,誓,三拜而引去。光安遂死。

  既亡,周游近畿诸国,访风土人物,结交风雅学士。越前朝仓氏贤之,招为末将,命教其部众铳射。光秀心薄其官,怏怏而居焉。

  先是,京都乱,将军义辉见弑于三好氏。幕臣细川藤孝奉将军弟义昭避越前。光秀向以风雅知于藤孝,闻之,以为利,乃径造其门而谒之,从容为说天下事,藤孝大奇之,徒跣而为礼曰:“不意君之贤乃至于斯!”旋荐之于义昭。义朝大悦,以为不世材,乃请之于朝仓氏。光秀遂为将军侍。

  时织田信长新兼美浓,名震于外。义昭欲返京都,患无诸侯辅,问群臣。或荐以武田、毛利氏。光秀蹴而进曰:“兴幕府者,必信长耳!武田毛利之属何足道哉?”将军然其言,乃使光秀往说信长。

  十月,以将军使臣见信长,说以辅将军返京事。信长亦以将军为奇货,心允之,佯问曰:“吾辅将军,何利之有?”光秀因大笑。信长问其故。对曰:“吾以殿下为天下霸者,何乃鄙陋如是哉?夫将军者,傀儡也。霸王挟之可以令诸侯,致天下可也。何庸问所利?”信长抚掌而贤之,问曰:“君在越前禄几何?”对曰:“奉粟三千石。”信长即许万石秩,令光秀居美浓,旦夕交通将军。

  永禄十一年,信长麾军西,光秀亦将部曲从,历破北田、六角、三好之属,数献奇策,颇有功。信长上洛,筑二条城以挟辅幕府。义昭面谢信长,欲赠以管领职。信长曰:“官位非吾所欲也,若必有所赐,敢请光秀。”将军阿信长意,允之。

  光秀即辞幕府职,径谒信长。藤孝病其疾,不悦,说之曰:“夫信长者,数国诸侯也;义昭者,征夷将军也。信长纵强盛,不过一世;幕府纵不振,亦朝廷贵胄也。为诸侯将,孰如为幕臣贵?”光秀对曰:“此非子所知也。吾愿在匡天下生民,使王道光于宇内。固令光秀之名长诵于后学者。非霸王枭雄,诚不能藉以通吾志也。至于浮禄虚爵,非吾所虑也。”遂入美浓仕信长。

  光秀以新仕暴贵,信长诸将多不直之。光秀素自矜,睚眦不肯下人。闲暇惟读书连歌,所交多茶客歌人,绝不与诸将游。故恨之者无算。每议事,诸将但闻光秀在,多以病辞。

  天正元年,卫戍京都,权领军政。及至,立斩游侠十数人,治广厦以诱商贾,京都为之再兴。时三好氏数寇境,光秀设伏于野,迂回进击,大破之,斩首数百,夺生野银山。信长闻之大悦,以近江坂本封之,食三千户。光秀因城之,开津渡之利,坂本大治。信长乃益以木户、田中,食万户,领五万石。

  元龟元年,信长檄光秀,约攻越前朝仓氏。光秀念旧恩,弗欲往,乃以辞以暴疾。信长闻而怒,厉词再招之。光秀惧,急将部曲谒信长,半日即至。信长讥之曰:“闻君疾甚,何愈之速也?”光秀弗能仰视,归而耻之,几欲自剖者三。

  夏,战于姊川。光秀以力战有功。论功,赏独不及其身。意怏怏。夜,信长醉,命光秀浮大白,光秀素不能饮,固辞之。信长勃然怒,挟其首于肋下而以为鼓,歌《敦盛》之章,叩击之,舍去。光秀愤然归,信长亦不究其慢。

  有斋藤利三者,本美浓稻叶一铁侍也,素以豪勇闻。光秀以厚禄诱致之。每战,必以为先锋,陷阵擎旗,号为枪神。一铁妒之,欲归利三,乃厚赂信长左右,数请于信长。信长因设茶召光秀,温言说之。光秀固不从也,惟叩拜而已。信长暴怒,叱曰:“秃奴!宁以臣拒君命邪!”奋殴光秀,伤其肋。寻悔之,舍去。

  信长欲屠比睿山伽蓝,诸将多谏者。或以光秀尝崇三宝,欲与之俱,光秀固辞之。信长遣使问于光秀,光秀惟诺诺而已。信长哂之,遂屠比睿山。夜,观火,顾谓从子秀满曰:“诚天魔之所为也。”

  朝仓、浅井既灭。信长乃漆浅井父子、朝仓义景头骨以为酒器,召诸将饮。及酣,出骷髅酒器,按刀命诸将饮。诸将莫敢仰视者。光秀从容进,持义景骷髅,满斟之,歌曰:“故越前之太守兮,嗣名门之荣光;一朝身辱于桀纣兮,妆首级而盈浆;未闻扶桑之冒顿兮,见东瀛之赵襄;隐豫让之烈行兮,寄哀歌于君王。”歌罢,满饮之,不辞径去。信长默然,乃罢宴。

  天正元年,信长擢光秀为越前守,领朝仓旧地,未及就,一向宗乱起,光秀归近江,官除。是年,足利义昭叛于慎岛,光秀攻陷之,降藤孝,荐于信长。义昭见放,室町幕府亡。

  长岛一向宗叛,光秀合羽柴秀吉军陷其城,屠之。信长嘉其行,遥九州日向国封之,赐惟任以为氏。

  天正二年,信长假光秀节钺,加平西将军,命取丹波。是年,光秀攻黑井城,将陷,丹波豪族波多野氏叛,绝甬道,据险要之。光秀势溃,退归。

  天正四年,本愿寺僧酋显如叛。光秀合佐久间信盛军往拒其势,战于三津寺坪,大败。佐久间信盛坐败当斩,以旧勋赎为庶人。光秀功罪自如,归,语秀满曰:“华亭鹤唳之叹,未为远也。”

  天正五年,征杂贺,下之。秋,以部曲从信长攻信贵山城,下之。信长嘉其功,命其旋军丹波。十月,光秀合细川藤孝军攻丹波龟山城,三日而陷之。

  天正六年,光秀将军围八上城,凡数月。波野多氏罢,宗主秀治欲降,然畏信长诛,乃约于信长,固请光秀母为质。信长许之,檄光秀质母。光秀度信长无常,乃阴妆乞妇,诈以为其母,质焉。波野多秀治遂出,谒信长于安土。至,信长即命磔秀治于京都。波多野族人怒,亦磔光秀假母。光秀遂下丹波,领其国政。光秀惧天下谤,诈为举母丧。信长遣使吊之,以悼书示光秀。视之,无一字也,自是光秀益不自安。

  是年,光秀次女京嫁于荒木村重长子村安。村重叛,信长亦疑光秀有与焉,乃命光秀归女。光秀三女本约婚信长子,信长由是解其约。夏,信长命光秀五女玉子嫁细川藤孝嫡子忠兴。

  天正十年,信长遣嫡子信忠攻武田氏,光秀将军与焉。天目山之役,光秀颇有功。及宴,光秀引觞前祝词曰:“赖殿下少主威灵,吾辈臣僚戮力,强虏是灭。”信长瞠目怒曰:“功惟信忠,汝等安敢窃据之!”即批其颊。光秀伏罪而退。

  五月,信长宴德川家康于安土,令光秀为礼官。光秀欲显其能,乃自出囊储,壮其营宿,精其膳食,聘名伎茶魁,珍玩盈室。信长临观之,骂曰:“致礼三河,安用奢华如是!设若天皇幸此,复当以何礼待之!”麾之使退。及宴,食鱼,信长味腥气。乃招光秀,骂曰:“纵有恨,曷敢以腐鱼辱我!”奋以酒碟掷之,中光秀额,伤之。麾之使退。光秀即趋而出,额血沾襟而卒无拭也。

  既归丹波龟山,信长檄收光秀近江、丹波封邑,命其自取毛利氏石见、出云地以代之。光秀愕,废食。六月,自登爱宕山,祝祷焉,卜,得大凶;复卜之,亦凶,三卜之,得吉。于是光秀伏拜,祝曰:“天加护哉!”许以庄园舍寺院。午,宴歌人于威德院西坊,互与唱和焉。取粽而食,忘去其叶。歌及光秀,慨然曰:“时惟今朝,五月雨,知我心。”大笑而出。歌人里村绍巴玩其意,骇之。盖以倭语按之,时者音谐土岐,光秀乃土岐氏庶流,光秀句意犹土岐氏当王天下也。

  既归,即召家臣明智秀满、山崎长德、斋藤利三、沟尾胜雄议于密室曰:“今天下势未定,而信长之虐日益,故臣宿将,多见诛放。汉帝之薄、明祖之忍,殆可望也;淮阴之诛,梁王之醢,斯未远矣!且夫人生五十年,荣华须臾间,瓮牖绳枢亦鹰扬,岂独我辈固当烹邪!束手趋鼎镬就死,孰若揭竿以为天下诛此暴虐哉!诸君其许孤!倘不能从,请斩光秀首!”四臣皆匍匐曰:“愿命是从!”连署血书而誓之。

  于是光秀会部卒于龟山,誓曰:“诸君勿以光秀愚鲁,惟幸教之。夫丹波攻略,风雨五载,乃得全土。山川城池,漫涂膏血。本当与诸君共之,然主公片言以囊括,且驱吾等蹈不测之境,是耶非耶?惟愿诸君熟思之。”三军呼嗷,因命士卒砺兵秣马,徐向京都。

  南军于山城沓挂,再誓曰:“三军听之!吾以飨应奉行宴家康,殚精竭虑,尽善其事。然卒见辱于信长。额前伤痕犹在,是可忍,孰不可忍!且主辱臣羞,武士之道也。食吾禄者宁无忠烈之士乎!惟愿二三子思之!”因命士卒舍干粮,弃陈兵,疾行南趋。复杀农人三十余为祭。

  至于老坂,斥骑报曰:“信长夜居本能寺,左右卫士不满百!”光秀涕下,手加额曰:“天加护哉!”乃渡桂川,命士卒易草履,去马掌,燃火绳,备铳机。三誓曰:“今夕有大事,二三子其许寡人!夫信长,系出寒族,性非贤德,专以杀戮定诸国,仗暴行以横天下。比睿之火,长岛之屠,神佛忿怒;欺凌天子,薄夷公卿,天人寒心。今吾受密诏讨国贼,敕许为天下主!二三子勿以性命为爱,富贵功名,惟在今夜!贵如亲族,贱如拾草履者,皆当从麾向前!”于是三军汹涌,呼嗷震天,皆呼万岁。光秀知众可用,指京都曰:“敌在本能寺!”

  六日旦,光秀乃自将卒围本能寺,别遣师据二条御所。既围,光秀自被甲仗刀,历数信长罪。信长披发左袒,瞠目而漠视之,光秀色惨而语结,趋退。群卒环攻信长,信长知不免,入殿自烧杀。平明,索信长尸,虽寸骨亦无所得。光秀益惊不自安。光秀别遣秀满攻信长子信忠于妙觉寺,克,信忠死焉。信长将山冈景隆烧濑田桥而遁,光秀即使修复之。别遣秀满攻安土,捷,乃尽出安土子女玉帛分诸将。山城、近江尽入其握。

  七日,朝敕使吉田兼见于安土,拜领天皇旨,受赐。九日,入京朝天皇,自表为征夷大将军。夜,遣使招细川藤孝父子、井筒顺庆,俱弗肯应。

  十日,光秀会卒出鸟羽,将征顺庆,未及出,或报羽柴秀吉军至摄津。光秀叱曰:“安得如是速也!”责报者,出京都,闻报者三,乃信,急旋军西向,欲塞山崎以遮秀吉军道。

  十二日,光秀阵山崎,凡一万六千卒。秀吉遣别将崛尾晴吉急据天王山,因寨于是。明智麾卒攻之者三,皆不能克,三军皆罢。午,秀吉合信长故将军凡四万有奇,鼓噪而至,阵,与光秀峙于圆明寺川。秀吉使前卒山呼光秀罪,因遣骑渡河奋迅袭之,光秀卒气夺。战至晦,明智阵左右翼皆却,光秀方寸乱,自将部曲走险阻。川水为之赤。

  夜,光秀从十余骑走小栗栖,晦而失路。野有刁民欲劫之者,乃以竹枪刺其背,刃透于肋。光秀落马,浩然叹曰:“光秀宁死于是!”良久复叹曰:“荣华富贵,本复梦幻。吾忝为将军三日,今日固其宜也。”乃从容妆饰,解甲去衣而坐,顾谓从者沟尾庄兵卫曰:“吾死,勿使吾首领见玷于下贱。吾向许千金与知恩院而未报,今可以吾首酬之。”从容赋诗曰:“逆顺无二门,大道彻心源。五十五年梦,觉来归一梦。”言迄遂死。